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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父皇的生辰夜宴,後宮雲集,人人盛裝。天寰和二弟元廷宇也要出席。

  元廷宇的母親是宮女,他不受父皇重視。元廷宇總是跟著天寰,討好著他。

  天寰瞧不起任何企圖討好自己的人,但對方畢竟是弟弟,他還是常常答應元廷宇來作伴。

  「大哥,聽說楊夫人要被封為昭儀了……」元廷宇說完把一顆葡萄放在嘴裡。

  天寰注視著皇帝的左右,居然各有一個座位。

  父皇來遲。穿著禮服的母后緊跟著他。楊夫人穿著新式宮裝,纖腰一條,美比天人。

  父皇坐下來,掃視席位,對後宮上下藹然微笑。

  母后頓了頓,還是坐在了左側。

  楊夫人紅唇一張,像是新破的石榴。她在另一邊坐下。那新式裙擺滿是泥金的花紋,蓋住了父皇半條腿。在場的女子的眼光中無不妒羨。

  天寰猛然站起來。父皇面帶欣慰,「太子要給朕祝酒?」

  天寰一言不發,徑直走到御座前,把楊夫人拉下了坐墊。滿場驚歎。

  「皇上,夫人楊氏不過是妾室,怎能和您的元配皇后正室並肩而坐?」他問。

  父皇沉默良久,看了一眼面色端凝的皇后,再看一眼滿面通紅的楊夫人,回答道:「太子所言有理。是誰安排的席位?宮省嚴厲處治,再來報知。」

  「皇上,今夜良辰,還是從寬發落。」母后低聲提醒。

  夜晚,父皇讓天寰跟著他一起回太極宮去。因為父皇身體虛弱,天寰常伴在皇帝寢宮。

  「你做得對。」父皇寬和地道,「我讓人把你五弟帶來玩一會兒,你不討厭他,就抱著他吧。」

  宮人抱來阿宙。阿宙坐在天寰的膝蓋上,正牙牙學語,戴著個黃金虎頭項圈。

  天寰望著他笑,拉著他的小手,聽他手上的鈴鐺響。

  父皇道:「天寰,我最愛的是你。但這孩子我也喜愛,你能保護他,我就放心了。楊夫人年輕氣盛,我會警示她的。」

  天寰不想得寸進尺。他感到方才指責楊夫人的同時,也令生辰之日的父皇難堪。

  他握緊阿宙說:「我會保護弟弟的。楊夫人……接連養育子女,也算有功於皇室。」

  父皇咳嗽,眸光一親,「好孩子。不過兄弟歸兄弟,最是無情帝王家。有一天你懷裡的孩子若妨礙到你的大業,你便殺了他吧。我在九泉之下絕不會怪罪你。天寰,記住了,你是我的第一子,即使犧牲一切,我也只會選擇保全你。」

  天寰沒有想到父皇如此坦白。面對懷中天真的嬰孩,他瞬間茫然。

  父皇是個捉摸不透的人,人們說他當太子時便喜怒無常。

  天寰在思索中滿了十二歲,父皇命他陪著支長樂宮。

  一夜,天寰正在偏殿射箭,父皇派來一位氣度雍容的成年女官,說是要送份禮物給他。

  天寰看完了父皇的來信,身子一顫。他目無表情地注視著在他面前寬衣解帶的陌生女人。

  她語氣從容,「太子恕罪,這是皇上的意思。」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然而,他該長大了。雖然這些來得太早,但是……他不能拒絕。

  他愣了半晌,緩緩地問:「你有沒有為皇上侍寢過?」

  「回稟太子,沒有。妾是罪人的妻子,被沒入宮中的。」

  他再也無話可說。他覺得這種時刻不僅不美妙,且實在像是摻滿沙礫。

  然而,當年的父皇,還有許多跟他一樣的皇族男子,都是這麼告別孩子時期的。

  他面對著那位女人,她的面容卻很模糊。他不知道該悲哀的是自己還是她。

  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吹滅蠟燭,解開腰帶,服從父皇的旨意。

  黑夜裡的月光淒冷,婦人的身體溫熱。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大約十天后,父皇帶著他去山間。

  天寰背著父皇的畫囊,在前面開道。父皇和他有說有笑,走到一個瀑布旁。

  瀑布旁的白石上有位清瘦如鶴的老人正在撫琴,水珠隨著飛瀑濺到他沾有落花的袖子上。

  父皇推了推天寰,「快見過元石先生。」

  元石先生目若晨曦,喚他:「天寰。」

  他正式成了高人元石的徒弟,這也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事。

  他們下山時,有些找不到來路了。天寰劈開荊棘,為疲憊喘息的父皇找到一塊空地。

  父皇在余暉裡長出一口氣。

  天寰嘗嘗身旁的泉水,還算清甜,就用雙手捧了些清泉給父皇喝。

  父皇沒有喝,說道:「天寰,你眼裡總有水汽呢。」

  他一怔。

  父皇說:「你才十二歲,太辛苦。但是,以後你只有辛苦下去了。我太累了……」

  他眼眶濕了,堅定地道:「您說什麼?您不能放棄的。等等我吧,哪怕再等我幾年,求您了。」

  父皇決然搖頭。

  他呼吸急促,站起來抓住父皇的肩膀,「你是皇上!我還剛剛成人,即便豁出去,勝算還是不大。若您現在拋棄紅塵,那我們怎麼辦?求求您……」

  他懇求著,眼淚沾濕了父皇的衣裳。

  父皇終於回答:「我也不想走,但是我活不了幾日了。抱歉,天寰。我老說你像我,但你不是我,你比我強多了。我知道你怪我把你們置於危險之中,但我不想等了。」

  父皇還是沒有等他。明日,他就要搬到皇陵長眠去了。

  羅夫人的呼喚讓天寰從回憶裡蘇醒。

  「皇上……天都快亮了。」她說。

  「朕知道了。朕在躺一會兒吧。」

  有人說太極宮就是大地的中央,他不信,他認為大地的中央,只存在於人的心中。

  他祈禱父皇能找回他那顆心。

  天下的十二分春色,消磨一分,便少一分。父皇說不能等,但他願意在春色之外平等。

  星垂平野,父皇告訴他:「天寰,那就是天狼星,你的星。不是你選擇了皇帝之位,而是皇帝之位選擇了你。」

  這並不是夢。他會迎接冬天的挑戰,而後就與春日重逢。

  他扶關盧清致向車駕走去。他忽然凝眸,望向彩雲斑斕之處,喪父的憂傷一肯散去。

  他眯著眼睛,淺淺笑渦乍現,「母后,你看東邊天上的雲像不展翅的大鵬鳥?」

  盧清致點了點頭,其實她並沒有找到像大鵬的雲。但是某一刻,她在那面色蒼白、單薄瘦弱的兒子的臉上,捕捉到一種瑰麗得近乎輝煌的神采。

  明天,也許人們會為生在他的時代而悸動,會為成為他的敵手而自豪。

  天寰轉身面對皇陵,用不高卻鏗鏘的聲音發誓:「父皇,我走了。我絕不建造自己的陵墓,我定會來陪著你們的。歷史不會忘記您,史官不會再苛求您,因為您是我的父皇。在我回來之前,讓我先做完該做的事,然後,我就來這裡了。我會日夜守護好您和母后兩的宮殿。

  盧清致握住天寰的手,許久才說出話來:「傻孩子,你自己難道就不要睡嗎?」

  天寰朗朗而笑,他仰望蒼穹,似乎早有答案。

  一顆孤星正從深沉的黑夜中冉冉升起。大風起兮雲飛揚,天地潮湧。

  十二歲的少年天子暗暗想道:一位帝王,應當是醉擁麗人,醒握江山。

  他從來也不准自己真的睡去。因為,他心中愛著那位美人,也愛這片江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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