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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番外:帝王愛

  引子

  南朝安和七年,北朝聖睿元年,暮春的滿月如金甌般照亮神州。

  南都建康到北都長安,夜空明朗無雲,滿天星斗像被侵在一池冰冷的清水中,寒光淡淡。

  月圓人未圓,最是帝王家。北朝新帝將為父皇文成帝送葬。月色如斯華美,像是上天送給文成帝風流時代的挽歌。長樂宮梅影、太極宮妖紅,在死寂裡低訴著逝去的秘密。隨著上一代北帝的離去,哀傷層疊,化成了一首詩情之歌,為宮廷所掩埋的卻尚不能忘情的幽魂們在冥冥暗裡吟唱:「江漢水之大,鵠身鳥之微,更無相逢日,安可相隨飛?」

  沒有幾個人會知道,文成帝的絕筆一首《別鵠》。他死了,而其他人依然活著。

  耿耿燈影,殘留在苑牆深處。淚濕春衫未醒,可夢終歸是夢,活人即便不想醒,也非要醒。

  這春季裡最後的迷夢,本是一種詛咒、一種錯過、一種信仰、一種欺騙、一種執著。

  在屬於他們和她們的這首歌裡,它的名字叫《帝王愛》。

  宮調:公主櫻君

  夢裡,她又回到了那座佛堂。斑駁之綠影灑在滿是濕氣的地磚上,那是她生命中最初的綠色。

  元櫻君還記得家被毀滅的那天,太陽格外和煦,熊熊烈火把她童年嬉鬧的花園吞噬。她的父親陳王仰天大笑,她的母親珠淚滾滾。陳王把一個物件塞到她的袖中,問:「櫻君,你怕嗎?」

  她捏著父王的手,踮腳說:「我不怕。」

  她以為父王要把她犧牲到那片天空都映紅了的烈焰中去。她聽說鳳凰涅槃,就是投火。為了父母,她真的不怕,因為她想成為一隻翱翔於天地之間的鳥。

  「那麼走吧。櫻君,你記住,藏好它,不要讓元氏任何人得到。」父王將她推給宦官董肇。

  她抬起臉,「父王,可我們都是元氏的人啊!」陳王是皇帝之弟。她是陳王獨女,被冊封為洛湘公主。父王的罪名是謀反,明熹帝派人到他家要搜索的就是傳說中的金鳳秘寶。

  父王沒有回答。他攜起母妃的手,替她擦去面上的淚珠。他們攜手向火中走去。

  她嘶叫起來。董肇捂住她的眼睛,「公主,別喊了……我們該走了。」

  她如傀儡般地被送上了馬車,一直沒說話。她第一次到了長樂宮,人們把她安頓在沖覺寺。

  那晚,她聽著如水的念經聲,偷偷將黃金鳳藏好。

  她蹲在地上,撈著不可捉摸的月華,笑著自言自語:「我不怕。父王母妃,你們鳳凰涅槃吧。」

  沖覺寺裡只有幾個老僧、她與董肇,還有兩名老侍女,過著沒有戒律卻清淡的生活。

  明熹帝對她仁慈,每年都讓宮女來替她縫製新衣。但是元櫻君不喜歡穿他賜給的彩色裙裝,她只穿自家老侍女縫製的布衣。長樂宮久被廢棄,隨著年齡的長大,元櫻君飛翔的天宇越來越廣闊,往往讓侍候她的老人們哭笑不得。

  她喜歡爬上沖覺寺附近的一棵大樹。在那裡,能見到整片的林海。紅雲似錦,好像把她流汗奔跑後的暢快都染成了花朵。她浮想聯翩,長安究竟是怎樣的?

  董肇只能教授她一點兒簡單的文字,老和尚們教授的,她又覺得乏味。到了十四歲,她還是會手拿樹葉嫩葉,去和松鼠玩耍。她跑起來愛赤腳,會把鞋子脫下來藏在懷裡。

  侍女們大驚小怪,她便沖她們笑,把手裡的松子遞給她們吃。

  她們相視愕然,道:「小公主日後會是絕色美人的,皇帝也許會把你下嫁。可是你這樣野,嫁給誰去?」

  元櫻君大笑。她們才不知道,她大笑起來就會想到父王。這是她和已故父親之間的神秘聯繫。

  明熹帝駕崩了,新帝剛剛繼位,是不會把目光投向她這樣一個元氏族裔的。

  她並不想嫁給哪個男人。一想到他會把她當做他的所有,她便沮喪。

  她不明白為何男女要在一起。老和尚們和董肇也從來不想她結婚的事。

  然而,命定的一日終於在早春到來了。殘雪未化,溫暖的氣息卻已催開了沖覺寺裡的梅花。長樂宮內突然來了一群工匠,據說是新帝打算要重修這座宏大的行宮。

  元櫻君不喜見外人,躲著嘈雜之音。她數著稀稀落落開放的梅花,溜到了僻靜的觀音堂。

  她看到一個陌生男人,他正在細細描畫牆壁上的觀音。她好奇,就悄悄走到男人的背後。

  男人的身影異常和諧,就像是天國裡的一道陽光。他正在畫觀音的眼睛,全神貫注。

  元櫻君注視著觀音。那佛像的眼睛似乎能排解世間的紛擾,面容光華端麗,前所未見。

  男人的肩膀一動,他蘸上朱砂紅,繼續畫觀音的裙帶,筆下飄飄,如在雲端。

  這時,他吹起一首曲調,哨音清美,好像有無數葉子跟著落在林蔭中。

  元櫻君入了迷,她剛要問他這是什麼曲子,男人回頭了。

  他望她一愣。元櫻君也是一怔,她覺得世界在這瞬間頓時無聲。

  她從未見過這麼俊美的男人。他的美不在於每個細微,而是每個細微都增加了他本身的美。他如潭水般清澈的黑眸裡好像盛開著桃花,他冰玉般雪白的面頰似能喚醒春日。

  元櫻君「啊」地短歎一聲,笑道:「你剛才吹的是什麼曲子?」

  男人筆端的朱砂擦到了元櫻群的裙帶。他說:「《別鵠》,你知道嗎?」

  元櫻君漲紅了臉。她不知道,她第一次為自己讀書少而羞愧。

  她老實說:「哪個鵠字?我不識。」

  那男人笑了,「不要緊,我來教你。你是哪裡的女孩兒?」

  「我就住在沖覺寺的。你呢?」

  「我叫靈雋,來寺廟畫壁畫的……呀,沾到紅了!」

  他用修長的手指抓住她的裙帶,用嘴吹了口氣。他的氣息比起他的目光更為灼灼。

  元櫻君推開他。那人在慌亂的她的背後說道:「我每日都在這裡,我等著你來。」

  她跑了老遠,才捂住面孔。她想,明天再也不去見那個不正經的男人了。

  梅花蕊上的積雪落在她的脖子裡。靈雋……他說他叫靈雋。

  第二日,她依然去了。她想看到他,因為他比梅花有生氣,他常常讓她笑出聲。

  第三日,第四日……觀音有千手,每畫一隻手,她的心就被靈雋的情網纏住一分。

  等到她發覺危險,已無處可逃。靈雋告訴她:「明日我要回去了。」

  「你去哪裡?我……還沒有學會那首歌呢。」她嗔怪道。

  靈雋癡癡地望著她,道:「你愛我,就給我一切。今晚,我會在這裡等你。」

  他猛然將她擁入懷中,舌攻入她的唇齒。她渾身戰慄,想推開他,但是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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