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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阿宙雙肩觸地,埋頭把悲聲壓抑下去。天寰等他平靜下來,吃力地道:「君宙,你記著,一個男人,沒有女人,沒有劍和寶馬,並不等於死。縱然你沒有生念,朕也不會成全你,賜你自盡。你已屆而立之年,曾立過汗馬功勞。但在朕眼裡,你還是個孩子,你從沒有真正長大過。若沒有長大,就讓你去死,朕不是對你太仁慈?新帝年少,顧命大臣裡沒有你的名字。你在長安,是對他的威脅。殺了一個沈謐,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朕父文成帝之子,到死都該是皇子親王。朕情願殺死,也不會貶黜你們的尊號……你依舊是趙王……但你只能離開,不再有兵權,不能再上朝……百年?」

  我拉著帷簾,痛苦錐心。天寰怎麼還能說這麼多話?他非要把剩餘的生命都送給這個弟弟?

  百年抱著睡熟的浩晴跪在屏風後。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浩晴的樣子,多像他的父親。他還是一個細小的生命,而天寰已油盡燈枯。他沒有能力再給這個孩子父愛了。

  我走過去,想抱浩晴。天寰說:「皇后,不要再抱他了。此刻起,玩浩晴不再是你我之子。」

  我大驚,嘴唇顫抖著,勉強問道:「皇上……你……你是何意?」

  「我們不能再要他了。他的存在,對新帝也是威脅。朕不在了,只有讓這孩子離得遠遠的。」

  我越過屏風,說:「不!」

  燭光裡,天寰無聲的眼淚,早打濕了衣襟。

  他手裡,捏著一把小小的弓。

  那弓上沒有了弦,可是他一直珍藏著。我知道,這是阿宙小時候所愛之弓。

  他悵惘地朝我瞧了一眼,「百年,你發現浩晴身上的聖旨了?你向趙王宣旨吧。」

  屏風那一端,百年道:「皇帝有旨:今後凡大曦親王,成年後不得再留京城,必赴朝廷封賜之地。親王等王府,不得干涉州郡行政,不得聚眾議論朝政。無聖旨,一律不得返京。凡有所違,以謀逆罪論處。朕賜趙王君宙於蜀州錦官城居住。」

  我一愣,旋即便想:大概這是最好的方法了。天寰應該是很久之前,就寫下了這道聖旨了。

  花重錦官城。曾經花一般的少年郎,如今萬念俱灰的阿宙,可以在那裡重新開花嗎?

  可是浩睛尚未成年,他……我警覺地注視著天寰。他鬆開弓,牽住了我的手。

  阿宙才要發聲,百年道:「五王且慢,還沒有結束!原吳王太一繼任為帝,幫特封皇次子浩晴繼任吳王。因其年幼,特托趙王君宙撫育。其宜稱趙王為父,視為趙王之子。皇室譜系,太高玉牒,均從改動。趙王聽旨後,應即刻攜子上路,不得延誤。二十年內,若無改朝換代之非常大事,父子均不得入京面聖。」

  我閉上眼睛。這道聖旨將我的某塊心病去除,但心頭被割,頓時鮮血淋漓。我一進無法收拾心情,在皇室,兄弟父子,不得不防,縱然天寰慈愛,但他為父的思考,必須服從皇帝的思慮。

  在天寰的心目中,牙牙學語、任性活躍的浩晴是潛在的危險。兄弟倆,天寰選擇了太一。

  我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期望,把母愛均勻地分給他們。天寰始終拉著我的手指,他怕我不從,他怕我沖出屏風搶回孩子?我不會的,若我也只能選一個,我和他的選擇沒有兩樣。

  他既然處置了浩晴,必定會安排好我。我出去不出去,都是一樣。

  我隔著屏風,對君宙說:「五王,既然是皇上的聖旨,我就把兒子交給你了。」

  君宙好像沒有聽到。百年提醒道:「五王接旨。」

  阿宙重重的叩首,「臣遵旨。」

  我想站起來,還想看看我方才只匆匆瞥了幾眼的兒子,天寰卻用手指按著我的衣帶,他搖頭。

  他的手指使不出多少力,但他的搖頭,卻重於千斤。此刻的他,依然有絕對的權威。

  我渾身顫抖,「皇上?」他仍舊搖頭。

  天寰道:「百年,朕想來想去,唯有讓你從吳王而去。趙王既然送給皇家一個惠童,我就把你還給他。你到西川去吧,照顧好吳王,侍奉好趙王。過去的恩怨,不得再提。宮中之事,你不得再管。你是忠於朕,現在就謝恩。」

  「皇上……臣……臣領旨謝恩。」

  天寰的身段一下下地顫動,他好像在和死神抗爭。我緊緊地抓住他,他卻推開了我。他審視著我,好像我變得陌生了。

  「皇后,門檻內放著朕所繪的一幅畫。趙王來此宮,曾注視良久。臨別……朕決定賜給他。你去送送他們吧。」

  「大哥……」

  「皇上……」

  天寰終於躺下,不再說話。

  我艱難地提起一盞燈,和往常一樣,穿過宮廷的黑暗外,走向光明的地方。

  門檻下,一卷圖以黑色絲帶紮系。我捧起來,雙手哆嗦,看到裝裱,我就知道這是天寰曾為梅花樹下佇立的我繪製的。畫裡,那個清豔尚且天真的少女,被永遠地留在過去。

  阿宙好像明白了皇帝所賜畫卷的含義。他抱著浩晴,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我。我靜靜地注視著他。

  淚珠順著阿宙的鳳目滑下。淚水洗滌了他的眼睛。那雙眸子,就像我青春歲月裡蜀州裡的溪流。

  不止梅花圖,一幅幅圖卷都在我的心裡翻過。我望著他耳邊垂下的一根白髮。

  夜風裡,柳絮無聲地飛揚,就像淺綠的雪花在飄,就像神奇的飛到春日裡的桂花……

  這次他必須走了,我不可能留住他。

  我在門檻裡,他已在門檻之外。我隔著門檻,親了親他懷裡的孩子。

  「小蝦,你……你……」阿宙的話不成聲。他叫我「小蝦」,他來不及送給我一首驪歌了。

  我把圖畫放在他的臂彎裡,展開了笑靨。這一刻,香花樹在我的心裡開花了。

  我對他一躬,「阿宙,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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