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二三八


  「臣聽聞洛陽有兵變,請朝廷速派兵鎮壓。趙王到底在何處?朝廷需要著人查實。」

  庭內喧嘩,眾人竊竊私語。太一對侍衛抬手。侍衛們一起用金戟敲打地面,頓時安靜下來。

  太一安詳地說:「洛陽軍隊都是統一的功臣,只是受了虎符命令的正常調動而已,大家可安心,不用為流言所惑。他們到了長安附近,朝廷就會派人安置。五叔乃父皇愛弟,既然是食朝廷俸祿之臣,就會安守職分。你們不用胡思亂想。」

  他命宦官宣讀了皇帝手詔。這是一份太子宮官員的任命名單,幾乎把朝廷有所盼遇者、實權在握者囊括殆盡。幾十位官員聞名在列,跪成幾排。太一道:「此詔乃父皇親筆任命,諸位請起來。」

  官員們起來。太一理好衣裳,走下臺階,向他們低頭拱手。眾人大驚失色。

  太一抬起頭,眸子亮如明星,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滑過。他把每個人的名字和官名都重複了一遍,而後莊重地說:「諸位既乃朝廷重臣,兼東宮官員,乃孤之師友。望同心協力,共保朝綱。孤念一人,記一人。有生之年,此份不忘。」

  官員們被他真誠的目光所觸,無不感動。太一回到座位上,照例處理日常事務。

  我沒有再插過一句話,他也沒有再回頭看我一次。只是我們母子的約定。

  朝會結束,太一有師傅崔僧固陪同,前往各官署視察。按照我的吩咐,老朱和八名侍衛必須保護太子,做到形影不離。太一臉上的祥和表情,因為他溫睦的笑容加深了。他離我遠時,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十二歲的兒子。

  我單獨召見了長孫老將軍。老將軍大約徹夜未眠,但他方才在朝堂上未發一言。

  「國公侄子在洛陽軍,自然最知道現在的情況。隱瞞得了眾人,如何隱瞞國公?皇上還不願下旨對亂軍顯誅的原因,國共知否?」

  長孫乾長跪在我面前,「皇后,臣知道。但洛陽亂軍,來者不善。皇上龍體違和,他們就這樣,是不是為了擁戴趙王繼位?皇上隨愛念趙王,若趙王興兵作亂,臣請皇上大義滅親。皇上雖憐惜老臣家,但老臣既然在漠北送上一個兒子,此刻怎會再吝惜又送上一子?不過做出此等大事。請皇后明察。長安現在為老臣和白孝延將軍共守,老臣五萬,白將軍五萬,還有御林軍三萬,直接由皇上掌握。長安附近,還有兩大軍營,共十萬兵馬。四路人馬,都由皇上所選拔的信賴之人為首。但老臣有句話提醒:只要有一路秘密接應叛軍,則天下之局迷亂矣。」

  我朝他深深一拜,「國公,皇上深知您的忠誠,之所以方才東宮名單上沒有您,不是因為將軍年老,而是想讓將軍擔當大任卻不受注意。請您為孺子牛,以兵權竭力保護太子宮。這是皇上給您的旨意。您只可看一遍,然後換我。到時您的一臂之力,不可或缺。」

  長孫將軍從青少年起就是厚重寡言之人。對於他保守秘密,我有充分的信心。送走長孫將軍,謝如雅求見。我將他宣到書房,他與我對視,就明瞭局勢。他勸我說:「姐姐,元君宙反跡顯露。你不可再念昔日,姑息寬免。武將我不能管,但我和岳父都絕對忠於太子,我們能控制大部分文官。現出了杜昭維所領的京兆府和吏部,其餘中央和地方之官,兵器、糧草、金錢各庫都控制在我們手中。姐姐有沒有注意到,今日杜昭維以妻子難產為由,並為上朝。別忘了,他妻子乃元君宙胞妹,他又是從太尉府長吏起步的。要是他曖昧不明,應當機立斷,解除他的職務。」

  杜昭維三十多歲就到了這個官位上,宰相之位指日可待,他沒有理由參與叛亂。謝如雅目前的威信,並不如北朝大族出身、聯姻帝室的杜昭維。今日淩晨,皇帝令御林軍看管五王、七王府第。連新近開府的六王子元如意也被下令不得出府,不得接見賓客。

  杜昭維作為兆府尹府醜.一定有所察覺。這種關頭,他只能自動避嫌,以示清白。我沉思至此,道:「你岳父為百官之首,你與杜昭維並肩為臣。若解除他的職務.京兆府吏部群龍無首,會人心惶惶。我自有計較。你替我密切注意百官動向。你本可隨意見我,但這種時刻,你頻頻見我,反引入懷疑。可讓崔惜甯不時入宮,將你的報告傳遞給我。」

  謝如雅凝視著我,「姐姐?」

  「我不要緊。如雅……你我都好自為之。」

  書房外,惠童神色悽楚。我把他叫到樹下,「惠童,你是皇上老友之子。宦官是不能干預朝政的,他只能將你放在我身邊侍奉。你跟著我十多年了,然而內外潮起,我擔心你在新舊主子之間為難。今夜你就去長樂宮吧。沒有我的召喚,不要再回來。」

  「皇后,皇上要殺五殿下了嗎?殿下已交出儲位,重新來奪,理由何在?洛陽的軍變,興許只是沈謐之流所為。」沈謐像是幕後的推手。可是,阿宙是自己離開皇陵的,他百口莫辯。

  我苦笑,「惠童,皇上何嘗會枉殺弟弟?你此刻動身,莫要遲疑!」

  暮雲凝碧。跪在床前已半日的子翼先生退出簾幕。

  我俯身去看天寰,他並不像從前重病時的樣子,只是顯得疲倦至極。

  子翼先生對我低聲道:「皇后……老朽無能。天將巨變,宜早做準備。」天將變了嗎?讓子翼先生老淚縱橫,皇帝真是病入膏育了?他是為了皇帝所哭,還是為了我哭?我又是誰呢?

  我是一個未滿三十歲的女人,我是偏離了最初夢想的夏初,我是傳奇的水裡磨出來的石頭,我是海棠花影環繞的宮裡唯一的女主人。他若去了,我還是我。我愕然地想:既然失去他,我還是我自己,為何我絕望到不敢再呼吸?雖然冰涼的水浸沒了我的心頭,但我還活著,我只能伸出頭呼吸。

  我的聲調和緩,「先生的表情,就等於觀察皇上龍體的刻漏。請您暫且回家。為了我,求您談笑如常。」我遞給他手巾。金盆內水寒刺骨,每跟手指都連著心地痛。

  我到了天衰的身邊,他還睡著。我不叫宮人點燈,只用手指輕輕地觸過他的每道輪廓。他的樣子,我早就記在心中。現在的每一次觸摸,都刻在我的靈魂深處。他不再是讓我等待的皇帝,而是我觸手可及的男人。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喜是悲。

  我命令百年:「非但太極宮內需要嚴密防備,且全宮都必須嚴格監視上下人等。張公公那裡,我已佈置。你是萬歲心腹,任何送給我和皇上、太子的書信,物品,你都需要再次檢查,才可傳進來。」

  百年嘴唇一動,才說:「遵命。」

  皇帝臨危,孤兒寡母,不能不事先提防。在太極宮前後殿的簾幕內,有幾十個穿著宮女服裝的衛士隱蔽。他們都是皇帝親征時所帶的貼身衛士。每一個人,我都與之握過手。兵變是因為星圖所指的天象。皇帝駕崩,敦煌星圖上不可能不顯示出來。現在的問題是:阿宙到底扮演了一個怎麼樣的角色?我不帶任何感情地回憶在趙府的會面,他不必告訴我棗子的來處,也不必跟我直說他想要借機出城。在皇帝的眼中,阿宙與謀反脫不了干係。

  可是,他為何還有我相信他?我怎麼還能相信他呢?

  天寰對我並沒有責備,已是絕大的信賴。有些話,我不便開口。

  天寰醒來。我端著粥,輕輕吹涼,要為他吃。

  他靠在被子問:「你和孩子們吃過了嗎?」

  我只能笑著說:「你用了,我們再用。」

  他一口口地吃著,幾乎不加咀嚼,不一會兒便將粥吃完。我望著空碗,心就像空了一樣。

  百年作為內宮第一心腹,獲准在皇帝的耳邊拆信彙報。

  天寰說:「軍國大事,不用回避皇后。」百年稱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