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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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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正在門口看星星呢。你出去,我和家家就來。」 太一瞅著我們無聲地一笑,去找他叔叔了。 天寰拉過我的胳膊,笑道:「我是好久沒有給你診脈了。這幾年你身子逐漸好起來……當年上官……」他住了嘴。 我問:「要是江南有亂,真派阿宙去啊?」 天寰「噓」了一聲,他把我按在榻上,自己蹲下,低頭摸著我的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呼吸長短不均,問:「怎麼,舊病復發了?」 阿宙和太一的笑聲傳進簾子。我的心一涼。 天寰搖頭。他抬起臉,眼裡閃著夏天的星波,「好像真是舊病復發啊。」 他傻笑了一會兒,跪著把頭擱在我的大腿上,「夏初,想不到太一之後,我們還能有太二。也許有生之年,還會有太三、太四。這幾年你的身體健壯了許多,再生孩子就不會太危險了。你願意給我再生一個孩子嗎?」 我從榻上滑下來,同他抱在一起。阿宙的、笑聲朗朗,正同太一說著各種星星的名字。 天寰收了笑容,暗黑的眸子如湖面粼粼的波光,「先不要洩露,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大約要到明年早春才能出生。那時候,江南的局便徹底定了。」 阿宙在洛陽屯集有十萬兵馬。江南,可以讓這支兵強馬壯的隊伍有用武之地。阿宙把這些人從洛陽轉移到遙遠的南方,恐怕還有消除皇帝疑慮的意思。自從皇帝借機收了趙顯的人馬後,各大將人人自危,擅自防閑。阿宙身為皇太弟,是沸水邊最近的螞蟻,當然不能自安。 我不願再想那些複雜的事情。此刻的歡樂,是我們兩人的。還能懷孕,令我喜出望外。 天寰和我一起走到廊下。太一指著天空,「那時就參,那就是商,據說是兄弟星。」 阿宙打量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對太一說:「星星都是一樣的。誰能說清楚哪顆近些,哪顆遠些?參商不過是文酸的杜撰。」 天寰仰望蒼穹,好像那只是一面鏡子。我把手放在腹部,我不希望阿宙和天寰成為參商,也不希望太一和弟弟有參商之時。讓我生個寶玥般貼心的女孩兒吧。人們說女兒才得父親的真傳。她會有雪色的皮膚,水樣的眸子,淺淺的梨渦……讓她能描畫丹青,能嫁到宮外快意山水。 國家有皇太弟,而中宮在第一皇子後再次有喜,對於朝局來說,並非大好消息。因此我忍著辛苦,減少露面。除了幾個左右的親近人,消息密不透風,連太一都被蒙在鼓裡。 八月末,南朝舊家顧氏、何氏、袁氏等三家並浙西農民,聯絡受趙顯案被免官降職的五個朝廷官員,在杭州、越州、福州起兵。檄文送到時,天寰和我在文德殿接見新一批修文殿學士。 當年為我編著書籍的年輕人,逐漸步入中年,擔任要職。他們的位置,被各地通過科舉和推薦的人才所代替。皇帝特許修文殿學士們從北門入禁中。修文殿的學士會受到皇后的庇護,已是公開的秘密。 我讀了檄文,道:「三家舊貴,不知變通,遇到新朝,就難免失意。而五位官員,純因為失職怨憤。身為鬚眉,為了自己的富貴爵祿而脅迫當地軍民反抗,不是太殘忍了嗎?」 天寰悠然對那些青年道:「國家已名正言順,他們與國家戰鬥,不符人心。皇弟南下,烏合之眾不過三個月便會瓦解。然而,這檄文之慷慨流暢,令人欣賞。可惜這樣的人才,不到朕的朝廷來參加科舉。你們要記住這個人,將來只要有可能,朝廷不會殺他。」 第二天,天寰駕臨未央宮,號令在洛陽巡視的皇太弟即刻南下。大運河的存在,讓進軍十分快速。皇帝還拉出了那癡呆的孩子炎全,駁斥留言,說明南朝廢帝活得很健康。 我以皇后和故國主人的名義,隔簾參與朝會,發明文號召江南軍民不要盲從。 忙碌半日,天寰去戶部過問軍費,我回到太極宮。雨腳歇處,上官先生侯在海棠花旁。我覺得每次見他都很珍貴。我拉著他的袖子笑道:「先生今日下凡?」 他說:「為了江南叛亂而來。他們不成大事。但孫照幫你所藏妙瑾公主,恐怕會被亂者利用,以她名義造反。夏初,你真不準備向皇帝公開妙瑾的去處?」 「這是我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他。假妙瑾平亂之後,一定會被殺,我救不了。但真妙瑾好多年前就隱姓埋名,在敦煌郡安家。我每年都派人去觀察她,她長大後專心慈善,救濟孤兒,毫不關心政事。如果只是因為她是曾經的妙瑾公主就該死,那麼皇帝和我都沒有顏面。」 上官先生笑了,他停了半天,道:「你說得對,我本不該問,我小時候親眼看到父親被政敵暗殺,屍身躺在庭院花叢,血流滿地,情景終生難忘。可皇家之內,互相殘殺層出不窮。對於浙江的用兵,我有點兒失望。那群人早有反跡,師兄在江南也有人為他提供各種情報。可防患於未然,師兄養痛,自有他的目的。他要是轉移在洛陽的兵馬,要再試探他的弟弟。但天下一統,皇帝如此殃及池魚……記得當年在四川,我對你說北帝什麼嗎?唉……」他笑歎一聲,「沒想到師兄就是他,於是就花去了我們的十年。」 我們的十年,大家都老了十歲。有些記憶,只是我和他的。 我記得那年在青城山的茅屋,他對我縱論天下力量,給了北帝「形式乖張,手段殘酷」八字。那時候他是隱逸少年,而我是懵懂少女,傳說中的北帝,兀自在金色陰影裡。 他慢慢地說:「鬥轉星移,十年已過去了。我的所學都寫在冊子裡,放在太一的書房內。有了書,孩子留我無用。我的祖宅,還有些親戚住著。終南山的上官別業,我捐獻給你建立皇家書院。我曾經說過,太學以外,全國應多設書院。為了紀念師傅元石先生,請把它命名為『元石書院』罷。」 我不語,摸了摸寬大裙子下隆起的肚子。 我脫口而出一個疑問:「當年我生太一後,先生給我吃的香氣藥丸是什麼?」 他目光清澈,並不回答,俯身湊近我,驀然拉起我的手腕。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暖意從他的身上傳遞到我的手上。 「夏初……」他喉嚨啞了,「夏初啊夏初。」他好像是憐憫我,又好像只是感慨滄桑。 「是的,我又懷孕了。」我簡明扼要地說。我最不想瞞先生。 我又說:「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我想讓你給孩子取個名字。」 他點點頭,放開我的手,側過臉去,「我會去杭州一次。等明春,孩子該出生了,我會想好一個名字的。我答應陪你活十年,因為這新的生命,我會再等一段日子。請你們原諒我的逗留……」 他說什麼請我原諒,明明是我想拖住他,但他要那麼說……我心裡一堵,「先生為何要去杭州?」 「鳳兮鳳兮,為何去杭州?」天寰在遠處出現。 上官先生道:「這次戰役,叛軍最後肯定會用杭州城作為末期的防線。我曾經去過江南,愛杭州之美,清豔秀出,天然絕俗。畫船載入孤山,半湖春色,乃夢中的家。我不能眼看杭州變成廢墟。君宙好戰,沈謐好鬥,我不去,杭州會成死城。而我一個人一匹馬就能進入杭州城。」 天寰皺眉,「我寧願失去杭州,也不願失去你。」 我正要勸說上官先生,他說:「戰爭才開始,陰謀並不成形,杭州叛亂的將士心不定,才可能聽我勸說。如果戰鬥開始,大軍到達杭州城,他們一定死守城門抵抗。我一個人去,叛軍總不見得大驚小怪地派支軍隊來對付我。若只派將領來,我就能利用他。我從無官職,倒是有名聲……他們不會殺我。不讓我去,我也會去。我不是為了你的皇朝,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夢。」 他說完便離開。第二日,他果然動身去了杭州。接下來的秋日裡,杭州城被他一個人勸動,守城將士殺死長官,叛軍迅速瓦解。而阿宙率軍一直攻擊到海上,火燒連營,連克福州、越州。 朝廷在冬季開始的時候平息叛亂。皇帝此時才對外公佈中宮待產的消息,於是祝賀表堆滿太極宮。上官先生一直滯留在蘇杭。天寰命阿宙分十萬兵在江南各大州府,准他帶其餘三萬兵到洛陽。新年之前,天寰寄禦詩給洛陽阿宙,以表思念之情。阿宙不得不湊請入朝。 我身子日益沉重,胎兒常常在裡面動。看來這小胎兒脾氣比太一暴多了,日夜都不老實。和上次一樣,神醫子翼先生、女醫卞夫人都被安置入宮。 元日,天寰第一次帶著太一參加百僚朝賀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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