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二二〇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在他古潭般幽深的眸子裡。他的眼中紅蓮開放。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某種熟悉感,原來就來自這裡,來自盛開於我記憶裡的花。

  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會有別的選擇嗎?他伸手撫過我的臉,好像把我從記憶里弄醒。

  「光華,你知道嗎?」他的嗓音明明是叫我繼續做夢,「雖然我身為皇后,但是在風雨江山之外,別有動心之處。」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讓我想,他吻了我。

  當深愛的人在品嘗愛的時候,愛卻是不完整的。

  因為不完整,所以才會更多,才想給更多。

  我和天寰走進殿堂,只有我們。夜幕降臨,我的不安加深了。

  門口黑影晃動,我拉了拉天寰,他笑道:「我安排了最親信的影子侍衛在此,你不是要我小心嗎?」今天的天寰比往日更沉著從容,他好像在等待什麼呢?他對我說:「我那區秘庫最後一次,要是還找不到玉璽,我們就不要再找了。」

  黃金鑰匙打開了門,秘庫裡有一盞燈亮著,地上有不少香灰。

  「這香大概是老朱點的,為了掩蓋屍體的腐臭。」

  他和我翻閱著一流的寶物,大部分都去了蕭植的府庫。這裡剩下的就是一些黃金珠寶。突然,我的目光被一面牆吸引,裡面有成千上百的小格字,每個格子都像元宵節的燈謎一般,蒙上了紙,寫著各種詩句。天寰捅破最近的紙窗,裡面空空如也。我忽然想到曾去上官先生別墅度過的夜晚,我說:「我父親說,昭陽殿有一面牆,寫著那首詩。但我後來尋思,會不會暗示的這裡呢?但這不是牆,只是窗。」

  我墊腳望去,燈光下,真有一扇紙窗上寫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扇窗非常高,我跳了一下,夠不著,天寰是極高的男子,他伸了下手,也不行。

  「你抱著這我吧。」我提議。雖然是帝后,但這裡也沒外人看見。

  天寰啞然失笑,但並不反對。我終於夠到了那扇窗子,將手伸了進去。裡面還是空的。但當我敲擊裡面的木板時,那面牆突然移動起來。天寰連忙把我抱到一邊。

  牆基處,裂開一條縫。天寰提燈,我屏氣。一塊玉石在裡面閃閃發光。這就是傳國玉璽。我欣喜若狂。天寰將那玉璽拿起來一看,吝嗇地不給笑容。

  他觸了觸我汗津津的脖子,「好,現在我們該走了……」

  「現在?」

  「是的,除非你想子啊這個還有幾個新鬼魂的地方宿夜。」

  我們走出昭陽殿。荷塘邊,百年合老朱侯在一條船上。天寰說:「你指路吧。」

  「去哪裡?」

  「冷宮。」

  「我們為何去冷宮?」

  天寰說:「如果有人要謀害宮中貴人,你覺得什麼地方他最沒興致?」

  冷宮自從我母親死後,便被我的叔父封了起來。今夜的冷宮,居然亮著燈。

  我走進我童年辛酸和歡樂過的地方,天井裡的野薔薇竄的老高。現在想起來,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宮殿,是我另一種生命的開始。我獨立的自尊的是生命,從冷宮起步。

  人可以有很多種生命。所以又的人死了,愛存在。有的人灰飛煙滅,尊嚴長存。

  我觸摸著那些斑駁的牆壁,踏著坑窪的地面。我回來了,而且我只離開了十年。

  我違背了母親雁南飛的人生,走向了廣褒的天下。要是母親在那裡,她會抬起頭,對我說話嗎?一扇門掩著,有個白髮之人坐在光暈裡,我吃了一驚。

  那饅頭白髮的佝僂老人問:「誰?」

  我辨別認著他,這是一個年老的宦者。我認出來了,那時候除了我的母親,還有他。

  他是一個卑微的無名的老宦官。他曾經背著孩童時候的父皇,又背著嬰兒時候的我,那些淒冷的歲月裡他給年幼的我遮風,他給失意的母親沽酒。他掃過庭中的枯葉,我在他的掃帚邊舞蹈。在記憶裡,我總是缺衣服,而他一年四季總是穿套破敝的舊衣。母親死後,老人被派去看墳。他還活著!這是南朝送給我的最大的禮物。

  「……公主?」他站了起來,蹣跚著走到門口,「小公主你來了?」

  我哭了出來,撲到他的身邊,「是我。公公,你還認得出我?」

  「真是公主啊!我聽出來了。唉,蒼天有眼……那年給夫人守墳……人家叫我老不死。我自個兒也琢磨著,為什麼我老不死呢?萬歲去了,夫人也去了,公主也去了……但我後來想,公主是不會死的。果然公主非但不死,她還當了皇后,她一定會回來的。後來……我太老了,走不動了,目也盲了,我還在等。我求人家把我送到這地方來等……死倒沒有等來,公主來了……」

  他抖索著摸我的頭,「我聽到腳聲步,就知道是你。你走路步子實,所以心眼兒好。我進宮七十年,飄啊飄啊的女人見多了,但是只有你和袁夫人步子實。所以先帝最疼你們。」

  我還是哭。老人說:「好日子,哭什麼……還有一個是誰?」

  「是我的夫君。」我扶他坐下。

  「……唉,原來是個皇上。皇上別怪,老奴半入土的人,有個請求。」

  天寰道:「您說什麼朕都答應。」

  「老奴的眼睛不見了,但還能摸人。袁夫人一生委屈,就盼著公主能找個好男人。老奴就算替夫人看一看你,行嗎?」

  天寰眼中水霧縈繞,他蹲下,把老人的手放到他的面孔上。

  老人摸了許久,從皇帝的頭道手。昏暗裡,他歎息一聲,「公主的夫婿,就和先帝一樣,人長得好,手上有勁兒。」他笑了,「夫人和先帝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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