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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我也懷疑過,但我現在充分地相信皇上的能力。而且我自己也絕對能控制好北宮這艘船。你以為我平日深居後宮,謙讓參決朝政,我就是如文烈皇后那樣只做賢妻良母?不是。我自從離開南宮,時刻都在準備一展宏圖。但我很靈活,我一步步地得到,一步步地爭取。俗話說『哲婦傾城。』在皇上面前,我有時候糊塗,有時候退讓,只是對他和我的婚姻的一種保護。我本人能接受的事情,你為何不能接受?太一還小,元君宙正炙手可熱,假如你因為他被立為皇太弟就敢於公開表示不滿,那你不配當我幫手。皇上會為太一考慮好。而我呢,需要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影響。江南戰役,使我的公主身份降為烏有。我只能以皇后的身份生存下去。現在最迫切的,就是由我,而不是別人來打開建康城門。」

  謝如雅默默無語,似有領悟。我看了看手裡的圖,「唔,守城東的馮喜,你認得嗎?」

  謝如雅搖頭,「他是蕭植心腹,但為人極好。洛陽之戰時,他是副將,後來才被蕭植提升為衛將軍的。此人不愛財,不好色,就喜歡鑽牛角尖。所以三個守將中,此人最不好動。」

  馮喜此人,我印象深刻。他是我唯一確定對我有好感的守將了。雖然他曾被我利用了一次,送去一封我偽造的梅樹生和我的通信……但是,以蕭植的個性,即使事後發現受騙並且後悔,為了他自己的面子,也不可能公開來。所以此人還被升職。不過,到底怎麼才能從此人身上打開缺口呢?我注視謝如雅,「如果到了需要的時候,你肯不肯入城,為我冒險遊說此人?」

  謝如雅說:「我怎麼入城?」

  我笑,「你是否想過,我當初怎麼逃出建康的呢?」

  謝如雅的嘴角噙著笑容,「原來宮城佈局真的有秘圖。你離開以後,蕭植到我家來試探了很多次,父親都咬定不知道,連對我都說從無此事。姐姐,皇上知道你有這張圖嗎?有了這圖,其實派勇士入宮殺死蕭植也有可能的啊。」

  「我從未和皇上說過。我師傅給我那張圖,是讓我逃命出宮,不是叫我引兵入宮。我們幫助皇上,必須有分寸,不然他反而會鄙視我們的。他贏得不光彩,我也不會高興。北朝拿下建康,必須大半靠他們的實力,而不是靠我這女子來巧取。」

  黃梅雨又開始下了,我捏了捏柳條,「當然,此刻不是時候。我們還要等,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我腦子裡,一個計劃暗成雛形。

  天寰的口諭果然是起了作用,建康城日日夜夜都有人企圖逃出生天。實際上北朝人並不會比南朝人高尚多少。當初我們守洛陽,若蕭植對於北人俘虜寬和,並有如同天寰口諭那般美好的承諾,洛陽也會有很多人逃離的。作為普通人,王朝的興衰,還不如自家的米缸重要。

  蕭植嚴令殺死試圖逃跑的人,一家逃一個,就處死全家。從此,城池的管理更加森嚴。建康上空陰雲籠罩,似是一座充滿了絕望的恐怖城市。但守城的士兵們也有家人,所以蕭植的做法,引起了城內將士的不滿。雖然三座城門的守將嚴格盤查,不許人潛入城內。但每天都有不少人能穿越封鎖,逃到城外。可見,守城的人也有惻隱之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從五月二十二日起,北軍忽以雷霆之勢,強攻西門、北門,一連七日。而馮喜守衛的東門前居然毫無動靜。建康城內起了一種謠言,說是皇太弟在北帝面前下了軍令狀,十五天內必須破城。殘忍嗜殺的北帝還下令:破城後,要把所有的人都處死。因為這些消息,建康城內最遲鈍的人都必須為自己選擇。馮喜所看守的東門並無兵火,大量的人都在那裡避難。而且,每天有好多的人都從那裡逃脫。善良的馮喜在危急關頭採取了仁慈的做法。就像在洛陽,雖然南朝佔有上風,但他也保持了對我這樣一個公主的尊敬。

  謝如雅在第七日的中午,帶著我父親的遺詔,帶著與我商量過的一些事情,作為我的代表,從某個秘密通道進入了建康。除了他,還有老朱等四個身懷絕藝且熟悉地形的人。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謝如雅公子。皇帝當然知曉此事,但他出於驕傲,不可能詢問我宮廷的設計圖。

  實話說,當我送走謝如雅以後,有一點兒後悔。

  當我看著黃昏裡戒備森嚴的東城門,聽著遠處傳來西、北二門的哭喊聲、轟隆聲,我的心跳到了令自己難以呼吸的地步。我不斷地看著時漏。

  但我沒有阻止這個計劃。是讓一個人冒險,還是讓十萬人去死?我很清楚答案。

  如果我不關係著一個帝國,我願意自己上陣。但我所擔心的、緊張的就是謝如雅而不是我本人。他也不是我的夫君、兒子。他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沒有直接紐帶的朋友。

  入夜的時候,幾個謝如雅的家人,按照我的安排,嘻嘻哈哈地挑著酒到東門下,用本地土話大聲聊天。他們果然被好奇的馮喜「請」上城門。他們帶去我的另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死人還是活人?救民還是誤民?先帝還是蕭植?全由足下定奪。曦朝皇后甯朝余姚公主炎氏光華上。」

  馮喜處於微妙的選擇間。七日東城不受進攻,蕭植對他產生了猜疑,只不過無將可換。而他對百姓的寬容,對軍令的敷衍,更讓大將軍至為不滿。他跟了大將軍不少年,理當十分清楚。

  我父皇的詔書,我對於江南的血寫的承諾,謝如雅的身家性命、機靈才智、家族信譽,這就是天平另一端的全部。

  為了不引起督戰的蕭植的懷疑,阿宙、趙顯全部出現在城西、城北死戰。北朝的將士,由皇帝的六弟、七弟帶領,埋伏在東門外。天寰和我,目視著一切。

  子夜時分,緊閉的建康城門緩緩地打開,馮喜率軍民投降。

  黎明時,江左第一風采的貴公子謝如雅,騎著匹奇醜無比的騾子來見我。

  他把詔書、地圖都還給了我。汗流浹背的他,再也說不動一句話。

  他抓起一條氊子,躺在帳篷的角落裡沉沉地睡去,臉上掛著一絲靜謐的笑容。他的一隻手臂上,系著條褪色的長命縷。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淚。

  數百年的紛爭,歸於沉寂。塵埃落定,南朝推枰認輸。

  建康城從此不再是一個國家的首都,而只是一個州郡的首府。建康人安靜地、默默地忍受著新的一切。前幾天還殺氣騰騰帶著武器的人,在這幾天就又攜家帶口地逛街閒適了。被砸破了牆壁的酒肆,搭著一塊藍布,撐著半邊草棚,便開始接待客人。藥店、染坊、布店又開始勉強地做起生意來。這種驚人的樂觀,何嘗不是一種人民的毅力?

  天寰下令,無論如何,首先保證建康的糧食供應。城外的北軍在清點俘虜,還有一部分北軍駐紮在城內。但是天寰本人一直留在城外的總大營內。到城內來的北軍開始清查每一條街坊。南宮內各色人等全被成群結隊地趕出禁城,經過甄別後放還民間,或為北朝徵用。

  南朝懵懂無知的小皇帝,被白髮蒼蒼的掛名太師顧尚之抱著,送到北軍大營。雖然天寰說他不稀罕那枚玉璽,但南朝的臣子們還是寫好了讓位稱臣的詔書,帶著國家的寶物,跪獻給北帝。

  不,他不再是北帝,他現在是天下的主人了。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放眼天邊所有的土地都屬於他,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向他稱臣。於我,並沒有太多的快樂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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