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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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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被北朝擴大了影響,寫入了征討的檄文。北朝的征討,多了一個挑釁的藉口。 「成也蕭植,敗也蕭植」在大江南北被編成童謠,還有人把它當做箴言。 情深不覺秋光換。鳥去鳥來,冰雪堆砌百二山河。八百里秦川,不做哀怨聲,卻起擂天鼓。 冬至,皇帝在未央宮昭告南北朝兩件事:立太尉元君宙為皇太弟兼天下兵馬大元帥,開始大舉伐南。太廟鐘磬齊鳴的時候,我站在高臺之上,我始終是個望鄉人。夢裡江南,離我越來越遠了。雪花飄到我的臉上,我渾然不覺,目送大軍湧出長安城。 等我回到太極宮,天寰正在燭光下,抱著太一調弄一張新琴。太一身量極短,跟著父親握弦促柱,憨態可掬。他見了我,快意道:「家家,這是父皇送我的禮物。」 天寰認真地凝視他,道:「這不是我一個人送給你的。是上官先生從武當山選來的一段木料,他親手做了送給你的。我說給你聽過,這箏弦是上次給你試拉的那把小弓上的弓弦劈開來的。太一,那把弓屬於你,但是它的弦,你可以換個方式來拉。」 他用弓弦變作了琴弦?這種事,只有天寰才能想到。 我靠在天寰身邊,對太一道:「多好的禮物。上官先生對你的用心,將來一定不能忘記。孔子曾說『君子不器』。能拉好弓,能寫好字,都只是一種工藝,並不能說就是一個完美的人。」 太一聽了高興起來。他彈的曲調簡單。我看著孩子的模樣,愁雲頓消,重新恢復了生氣。 天寰問太一:「你想不想聽你家家唱歌?我來彈,請皇后來唱,元太一來聽,好不好?」 太一瞅著父親的優美笑容,歪頭瞧我,見我微笑,就求道:「家家?」 我唱過不少曲子,但有一首,我只在心裡面念,從未唱過。當初我念它的時候,南北分裂,我與母親相依為命。現在呢,南北可能會聚首,我也可能再見母親。此刻,歌裡的詞語不再是少女對英雄的追慕,不再是可笑的夢想,而是在我手中即將實現的生活。 我還沒開口,天寰就彈奏了幾個琴音。他彈得與上官先生不同,好像滄海笑聲,雄壯豪邁。他似乎知道我要唱的歌曲。我站起來,對著窗外的大雪,唱起那首把我和這個男人聯繫在一起的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首歌,是戰爭的序幕。 在北朝的我,不可能目睹這次戰爭的一切。但在洛陽的天寰食不甘味,睡不安枕。我們日日夜夜得到前線的消息。天寰所繪的地圖中的郡縣,在這個戰場中大半搖動起來。 這個冬天,是百年一遇的冬天。百萬雄師,天下群雄,從巫峽到滄海,全線戰爭。 這一仗,摧枯拉朽,龍虎死鬥。這一仗,星入太白,血灑南疆。 三千里地,煙塵滾滾,茫茫平原,鐵騎蹂之。 元君宙這位青年元帥,像傳說裡的圖景。霜角轅門,他沙場點兵;徐州城下,他挾劍驚風;長江北岸,他壯志淩雲。但我們很清楚,哪些是傳說背後的人們。沒有上官先生運籌帷幄,沒有沈謐聯絡三軍,沒有趙顯的戰必勝、攻必取,沒有杜昭維的撫恤安民,元君宙,不可能成為狼煙裡面最亮的星。 而最關鍵的是,天寰任用了他。這一次,他給了阿宙充分的信任。 皇帝終於甘於在幕後。新一代青年人的時代,就應運而生了。新人常常未必勝過舊人,但老人肯把河床讓給他們去走。對天寰,倒不能說是「急流勇退」,而是一種長久的打算。 每一天,我想當日風雲,想故國百姓,想白草黃花,想吳越壁壘,輾轉反側。 我出生以來,有過許多戰爭。 我陪著天寰,親歷很多戰爭。 但這一次,我們都離戰爭很遠。天寰從未如此平靜,而我從未如此堅定。 每次戰爭都有可歌可泣的孤臣,也有見風使舵的小人。每個戰場都有爾虞我詐的欺騙,也有勇往直前的犧牲。北強南弱,就是沒有勝利的希望,許多南朝人依然在堅持。不是為了輸贏,而是為了尊嚴,這是最高貴的戰士。然而,在亂世,高貴又能值什麼呢? 那些慘烈黑暗的故事,那些恐怖脆裂的戰績,我永遠不願重複,不想在有生之年再讓它們重演。忘記才意味著背叛,我不會忘。 興亡,乃千古事。但染缸中的百姓,苦不堪言,可想而知。 如此,一旦我們開始,必須以百年的和平來贖罪。和平,要比戰爭更難。 春風試手梅蕊,洛陽積雪半融的時候,九江的王紹之子王菡再次投降。因為他與元帥府的沈謐有殺父之仇,他表示放棄兵權後便是平民,永遠不願和沈謐同列。他也只向右路軍長孫老將軍投降。長孫老將軍接受了他,善加安撫,不犯秋毫。因此許多城市的郡守紛紛望風而降。 北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早就在長江對岸陳兵。阿宙神出鬼沒,多次騷擾敵軍,夜以繼日,南軍疲乏無比。三月初,北軍突然以八百艘金翅戰船深夜渡江。經過三天,全員攻破長江天險。 元帥府第二、三路軍合圍建康。阿宙從京口出發,趙顯從蘇州出發,兩手合攏于金陵城下。 阿宙嚴令北軍不得擾民,凡投誠之人,可封田,賞金銀。凡擾民姦淫偷盜者,立刻斬首。 春天伊始,建康成為南朝的最後象徵。唯有大將軍蕭植自率不到十萬人馬頑抗。北軍不令攻擊,只欲圍困。阿宙似乎在玩一個貓與鼠的遊戲。非要等老鼠快餓死,才咬斷它的脖子。 長安城由白將軍和崔大人防守。天寰經過長久的考慮,決定將在洛陽的太一再次送回長安。他自己和我率御林軍精銳五萬,取道山東南下。他還將長安的六王、七王都以侍從的身份帶上旅途。這兩位弟弟與阿宙的所向披靡相比,黯淡可憐。我知道,表面上他們是毫無實權的親王,實際上他們的周圍還有許多雙眼睛,時刻盯緊他們的行動,對皇帝報告。 七王在家閒散慣了,與子女享盡天倫之樂。王菡的重歸,讓他的腰板挺直了一些。他頗淡泊於自己的閑。六王卻有幾分不滿。他不敢有所表露,只是常常責打婢女侍兒,用來洩憤。 我也知道返回家鄉的日子快到了。這回,我真是「近鄉情怯」了。 在那裡,究竟有什麼等待著我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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