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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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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葉答:「就是好吃的魚。六爹爹喜歡養貓,都給貓吃上好的魚。那天我去王府看他和祖母,貓就蹭六爹爹和祖母的衣裳,因為有魚香味。」他追著貓兒又出去了。 我和天寰面面相覷。天寰再看了一遍藥方,一拍腿,「原來如此!光華,你看這裡不是寫著薑芥一味嗎?當初元石先生、子翼先生在一起議論奇毒,都說吃了黃顙魚後再吃薑芥者,會立刻死。如果楊夫人隔了幾個時辰吃薑芥,毒性就降低。不過你若不救她,在那個女人雲集的廟裡面,她還是會死。」天寰的面容變得鐵青,「這樣,某人就可以借機挑撥我和五弟的關係,為自己謀利。而且北朝南伐之前,在神廟裡發生如此不光彩的事情,對我和你都是大打擊。天下人也會就此懷疑我……」 怪不得元嬰櫻說要吃魚,因為她是癡女,所以她六哥給母親吃魚湯,並不防她。他這樣做,完全不露痕跡。萬一查出來,只說他自己不懂醫道,是大夫貽誤了他們母子,便可推掉責任。 不過,楊夫人活著,對他害處不大。他怎麼可以這樣下毒手?我不寒而慄。只有在皇室內,這樣的怪事才層出不窮。我說:「楊夫人醒來,若冤枉羅夫人可怎麼辦?」 「羅夫人是我乳母,現在既然楊夫人沒有死,而六弟心懷鬼胎,有我的威嚴在,他不敢張揚。七弟見母親活著,自己又在圈禁中,也不敢說什麼。只有五弟,五弟……來人,此刻去把五弟請來,讓他與朕會合,一起去掖庭探望楊夫人。」 那一夜,天寰到三更才回來。風露中宵,我給他披上一件龍袍。天寰扶著我的手,把形狀高貴的光潔額頭貼在我的手背上。他異常清醒,面色陰沉。 「怎麼了?五弟那里弄清楚了,君宙……總不至於誤會吧。現在的他,不是從前的他了。」我說。 天寰吸了一口氣,笑顏恍惚,「你說得對,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我覺得他的話與平日不同,怕他累了,不敢深究。我問天寰:「要不要洗澡?」 他點點頭,跟著我進入後殿。我自己給他寬衣,才解開他的腰帶。他忽然抱住了我。 「天寰?」 天寰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摩挲著他的背,「天寰?」 天寰低頭,正視著我道:「光華,除了我和五弟,你是第三個知道此事的人。我將會在後日的朝會上宣佈。對不起,但我不能再被任何事、任何人阻礙南伐了。而五弟作為統帥,也不能再被任何事物干擾分心。國不可一日無主。為了那個位子,這些年來多少風雨猜忌?對於江山,我等不及,就要在這幾年。對不起,你是我最親的人……還有太一。」 「你要說什麼呢?」我預感到了一些,只是要他告訴我。 天寰盯了我許久,說:「我決定立五弟元君宙為皇太弟。」 第三章 南征 我身子一晃,山搖地動。僅僅是那麼一動,就割破了我的皮肉,其痛徹骨。 我雙手攀住他的龍袍,「為什麼?」 天寰不顧我的手指掐住他的皮肉,溫柔地說:「原因我說過了。」 「皇太弟……皇太弟,他做了皇太弟,總是元家天下。但我的太一算什麼呢?你與他不過相差十歲。為何他當皇儲?原來太一滿月之日……你就打好了算盤……你是一直衡量著兒子和他的重量。立他做皇太弟是安他的心,防微杜漸,保證元氏贏得九州江山?但置你的妻子兒子於何地?天寰,你陪我們一路走來,何等辛苦。北朝不需要元君宙為皇儲。鬥爭到今,我寧願拋卻賢淑,也要為兒子取個說法。立阿宙為皇太弟,我是不願意的。」 我腦中紛亂,言語無序。皇太弟……雨林裡那少年眼如桃花,迷醉春光,他對我說:「唯有你的兒子才能繼承我的劍……」天寰決定立他為儲,阿宙一定知道了,而他居然接受,他憑什麼?因為我的兒子是殘疾?因為現在的我們,要依靠他指揮最光榮的一次搏殺?在我的心裡,阿宙只能做賢王,只能做元帥。但他不能治國。他只讀得《春秋》《左傳》,他不能興家。他只念著桑葚舊夢。皇太弟,對他來說只是難以背負的重壓。我不懂男人……他們總是在時機面前把最重要的東西推上賭桌。而我等女流,只要堅定了信念,就始終如一。我對國家、對丈夫、對孩子,所下決心,至死不變。 我的理由能說服自己,但說服不了男人。天寰在手上用了幾分力,讓我聽他說。他的聲音,在澡池裡回蕩。溫泉的藻藍色漣漪,在漢白玉的頂梁上一圈一圈地繞開,就像在對我施行巫術。 「光華,太一年僅五歲,右手殘缺。雖然我和你一樣愛他,衷心期望將他培養成盛世之君。但任何一個負責任的國君,都不會縱容自己為了私愛,把一個年幼弱小的孩子推上皇儲的位子。我是不會再納妃的,而你很可能不再有孩子。太一能否長大?太一將來會變嗎?我千秋萬歲後,太一光是靠你能掌握天下的兵馬?古人云:國任長君,社稷之福,何況強者護國。而太一恐怕連拉弓都不能呢。天下亂,需要兵道;天下安,忘戰必危。我像太一那麼大的時候,也學過仁義道德,我知道何謂謙謙君子。可我十二歲登基後,面對手握軍權的叔父們時,那些對美好與善良的憧憬,從萬丈高空被拋落下來。黑夜裡,它們一塊一塊的,在一個男孩的飲泣裡破碎。在遇到你之前,我已不是正常的人。即使遇到你,我也不可能同正常的人一樣。我的思想,走在我的心之前,我出牌並不總由我決定。我是皇帝本人的木偶。在那一人的天下裡,你們都進不來。天地之大,江海之闊,我卻只有我。」 他的語調逐漸高昂,又宛若低訴,蒼涼無比。我落了滴眼淚,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可以和阿宙爭,可以和他爭,可以和命爭,但我不能和那個世界爭。無論我如何努力,當一個人成為皇帝時,他必定有無情的角落。在那裡,他只作為帝國的主人來思考。沒有我們,甚至沒有他自己。 我歎息道:「天寰,我難道要你為我們母子疏遠兄弟?只是元君宙,正因為對我們母子有情,我就更擔心他,我也不放心你。他青春鼎盛,以後有了子嗣,太一如何自處?他沒有子嗣,你千秋萬歲後,因他的執著,我又如何自處?我帶著南朝的理想來北方尋夢,我不願意帶著孩子回到冷宮裡去,我也無法忍受如我母親那樣被新帝佔有,被淩遲尊嚴。」我痛苦難當,這是我十四歲那年之後,第一次對別人說起我母親的事。因為她的屈辱便是我的。 天寰的手顫抖著,撫摸我的唇,他的聲音冷靜如常,「五弟為皇太弟,他必須把自己和他的兄弟母親疏遠開。他必須輔佐我、繼承我,一切為帝國著想。我會觀察著後來發生的事情,直到我無法觀察為止。我有足夠的能力,安排好你們母子。」他頓了一下,「子夜時分,我們已去太廟盟誓。我倆的決定,放在金篋之中。兄終弟及,本來是北朝先代皇帝的傳統。為了百年億兆人的夢想,為了元氏的世代基業,即使我和他都殞命喪身也在所不惜。五弟用血寫下的誓言,歷歷在目。他發誓登基之後,會立太一為皇太子。他絕不會再起異心異議。若違背誓言,人神共棄,天地不容。詔書頒佈之日,太廟的金篋,就必須打開供群臣瞻仰……你還怕嗎?」 我還是怕,但我沒說出來。我注視他眼裡的星河,感覺宮殿在他的後面霏微朦朧。耳邊又響起潺潺的雨聲。天寰說:「在詔書頒佈之前,我要再給太一一個機會。你跟我來。」 他拉著我大步穿越太極宮的正殿。謝夫人陪著太一等候在那裡,她對於半夜叫起孩子相當忐忑。我使了眼色,讓她退下。太一穿戴整齊,對我和天寰叫:「家家?爹爹?」 天寰從殿堂的金壁上取了一把小弓。他矜嚴地對孩子道:「這是朕祖父的遺物,是朕自己習射用的第一把弓,朕給童年的五弟也用過。太一,現在你憑藉力量拉開試試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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