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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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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你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帝實際上也是保護七王夫婦的。瞧。」我拿出一封信交給他,「這是我去探望七王妃之時,她寫的親筆信。上面只是噓寒問暖,言外之意,不敢落於字跡,是怕拖累你們。大戰開始,煩勞你和如雅試探他。若王菡還能暗中協助,我會赦免他的。知時務者為俊傑,我當年勸降他,後來他反叛,我並不責怪。你轉告他我的話: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敵人,琅王氏,金粉世家,總不能斷絕沒落在南朝的圍困裡吧?」謝弘光猶豫片刻,將信藏好。 謝如雅起程第二日,恰好立秋。謝夫人神色如常地與太一說笑,竟毫不變色。我既欽佩,又感到內疚。謝夫人對康復的小迦葉說:「你爹爹和祖母秋天要來京了,你想見他們嗎?」 元殊定已經出京六年,擔任刺史。上次大戰,他居然不全力供應鄴城的糧草,私底下打算看皇帝被困的好戲。虧我識破他的用心,威脅利誘楊夫人的寵倖宦官,才遏制他們膨脹的野望。天寰當然和我一樣小心他們。可大戰在即,讓魏王繼續控制鹽鐵產地,便是天寰的心病。因此這次他順水推舟,答應阿宙的請求。以到華山祭祀,阿宙殷切思念母親為理,召六王母子暫時回長安,可說是權宜之計。 胖乎乎的迦葉倒是對他爹爹沒什麼印象,因此無動於衷。他騎著竹馬,吆喝著朝太一沖過來。太一因為凝神思考,身材比他小,冷不防被他撞倒在石階上。他咬牙,手背擦破了點皮。謝夫人慌忙要去攙他,我擺擺手。 太一努力爬起來,拉好衣服,默默睜著杏子般的眼睛瞧著迦葉。頑皮的迦葉覺得好玩,又撞了他一下。這次太一有了準備,踉蹌了一下沒摔倒。他的小臉露出一種與年齡不襯的嚴肅,大聲說:「你幹什麼?」 迦葉嬉皮笑臉地晃晃竹馬,太一忽然朝他沖過去,兩個小子牛犢般廝打在一起。我對宮人們搖頭,大家只能幹瞧著。迦葉漲紅了臉,太一不甘示弱。終於,太一把迦葉打倒在地。他掄起小拳頭捶了迦葉三下,喊道:「你還敢推我嗎?你服不服?」 眾人全目瞪口呆,因為平日太一笑容可掬,溫文成性。現在還是太一嗎?迦葉哇哇大哭。我突然在小小太一的身上看到了天寰的影子。他只繼承了天寰一半的外貌特徵,但當他發火和嚴肅的時候,應了一句話:有其父必有其子。活脫脫是個小天寰。 迦葉哭聲繞梁,我於心不忍,正要自己去拉他起來,給小哥倆勸和。這時候,在一旁歪著頭的太一回頭瞧了瞧迦葉,忽然伸出健全的左手,拉他起來。迦葉拉住太一的手,還哭鼻子。太一從懷裡掏出一個橘子,塞給他,「太極宮有神明,不能大哭。這橘子好吃,我給哥哥你留著的。」迦葉嗅了嗅橘子,太一又把自己的手帕給他,嘀咕數句。迦葉破涕為笑。 我望著他們,心裡一絲欣慰。雖然孩子要言傳身教,但總有天性。我背後天寰清冷的聲音讚歎道:「好小子!」 我捏住他的手,注視斜陽裡的孩子們。宮人們悄悄避開我倆。我不轉身,只是更捏緊了他的手,手指在他修長的指間滑動。我心裡有種溫柔,瞬間發芽。我問:「皇上,何時……何時立太一當皇太子呢?」 天寰沉默良久,觸摸我的發梢,「他才五歲。統一大業之前,我們不說這個好嗎?」他的語氣溫柔起來,無法抵禦。 我想堅持,但回頭正對上他星子似的黑眸、蒼白的臉,便說不出來了,笑了一下,偏頭道:「我去拿參湯給你喝。」 天寰這兩年常吃人參,也沒什麼病痛。只是他雪白的臉,以前就有一種天際神仙般令人驚歎的美,現在變得更透明了,偶爾會讓人覺得他很遙遠,正如夜空彼方的星。 他疲憊地漾開了笑渦,道:「好。」 夏去秋來,萬里飛霜,千葉落木。北朝上下,熱火朝天,大張旗鼓地積極備戰。有大臣建言秘密準備,而天寰拒絕。他說:「朕將行天道,誅殺竊國之賊,為何要隱藏?」 華山祭祀之途,雖然不長,卻異常辛苦。北朝因為並不是統一的王朝,所以帝王即使佔有山東,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封禪。長安附近的華山西嶽廟,供奉著歷代北朝皇帝的牌位。而山腰的聖母廟,又供奉著歷代北朝皇后,包括天寰之母文烈皇后的神主。北帝祭華山,被視為一次盛典,每十年需得一回。 華山如立,拔地摩天,好像連綿山脈內一朵奇絕的蓮花。我與天寰坐在禦車之內,太一夾坐於我們中間,靠著我的胸,手放在他父皇的龍袍上。阿宙騎馬隨行在車旁。阿宙談笑風生,所談都是聖睿十二年到華山的往事。偶爾從車簾內望去,他的意氣蓋世,形容之絢麗,似能與許多年前初見他時媲美。那時候,他像天地之間含光的寶鑽,而現在,他就像一顆屬於元氏的磨光鑽石。幾年的工夫,他身為太尉,走遍了各個軍營,出入過每個州郡,與士兵同吃同睡,與邊關將士們握手言歡。人們傳說北帝的黃金之翼下有一隻飛鷹,那就是趙王。 我與阿宙這幾年通問並不多,相處卻越來越自然。說起來,轉變更多的是他。 他變了麼?也許只是變得含蓄而成熟了。我偶然凝注阿宙,那種心情,就像一個人病臥許久,才能去庭院漫步。幼小的樹苗已經亭亭玉立,能當綠蔭了。太一用傾慕的眼光望著五叔,在他眼裡,父皇握筆,五叔拿劍;父皇坐車,五叔騎馬。顯然,雖父皇更顯赫貴重,但男孩們更嚮往像阿宙那般。 華山腳下,天寰舉行「柴祭」,燃起薪火,奉燒他親筆書寫的獻給天帝的禱辭。我們依次跪叩。華麗的簾帳之內,天寰首獻祭祀,阿宙亞獻,而崔僧固為終獻。人人在天威前畢恭畢敬,連天寰也不例外。 阿宙亞獻之時,華山起了秋雨。我在華蓋下眺望蒼茫秦嶺。亂雲急雨,倒立江湖,雲為雨,雨為雲,西風驟起,明滅變幻,人間萬竅,由此而開。 天寰低聲問小小的太一:「這麼大的風雨,怕不怕?」 他命人將蓑衣給太一套上。太一躲到我背後,不肯接受。天寰和我啞然。太一說:「父皇母后,我不怕雨。天降雨露,農民能有豐收。」 我憋住笑容。天寰把兒子抱起來。 按照既定的儀式,西嶽廟女性不得入內,而聖母廟只有皇帝一個男子能駐節。我們直上山中,其他人駐守在外。天寰先來拜祭母后的靈位。他在廟堂內對著文烈皇后牌位念念有詞,道:「母后……孩兒來拜祭您了……此次孩兒再次出征,誓要取勝。」 靈堂內只有我,因此天寰的聲音認真得令人緊張。我走出靈堂,不願打擾他與他母親的交流。卻見貴婦中間,楊夫人橫著柳眉,對羅夫人白眼。幾年過去,她這樣的絕代佳人也越發見老。脂粉調抹得再勻,總不見透徹的肌膚了,就像戴著一個永恆禁錮她自己的面具。 「知道我有病,今天午間又必須在鬼地方休息,卻不讓我的侍女煎藥,你何等居心?」 羅夫人臉上的白麻子微動,正色道:「今日在觀內用午膳。按規矩,所有人的膳食飲藥都要由妾身負責過目,宦者驗毒。夫人的侍女不能出入廚房,只要將醫生開的藥方和藥包交給妾身,妾和宮女們替夫人煎好,再送夫人不遲。」 楊夫人怏怏不樂,但對於以嚴毅著稱的羅夫人無可奈何。我低聲道:「兩位夫人不要爭了,此為列位先皇后神主安息的地方……」我故意回頭,「皇上還在內祈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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