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二〇三


  我說:「那可好了。話說此次洛陽和議,是謝家弘光來定的。」

  「我知道。關於和議,城裡議論紛紛,不提也罷……」

  我沒有追問,直到數日之後,天寰親自到薛堅家弔祭之時,我才召見謝如雅問清楚了。

  天寰回宮後,我照舊不動聲色,他也沉浸于對薛堅的追憶裡,說了許多往事給我聽。

  「……他本來是我打算自己百年之後,留給後繼之人用的。」他說到這裡,我也感到遺憾。我趁機便說:「關於你的那份詔書,我極明白。即使你垂危的那個夜晚,我也從不曾想稱帝。不過,我勸降梅樹生的時候,用了我稱帝的話,來迷惑他的心智。在此向你告罪。」

  他拉著我的手,低頭吻了一次。天寰道:「從此我再也不提、不想你稱帝的事了。對我來說,那道檻兒,算是跨過了。雖然這次大戰損失了那麼多……但也有許多收穫。我,你,都在改變……」

  他話還未完,百年傳道:「萬歲,崔大人到偏殿覲見。」

  天寰撫摸我的鬢髮,「在這裡等我,哪兒也別去。」

  他步伐優美絕倫,只是這一次病後,宛若浮雲。

  我抄寫佛經,預備送給寺院為亡靈超度,寫著寫著卻想到謝如雅告訴我的情況:雖然和平了,但這次戰爭讓百姓怨聲載道。北朝各級官員,有不少人把矛頭指向我。說是皇后偏袒南朝,貽誤大好機會。又趁皇帝重病期間一意孤行,給南朝媾和的繡球。他們擔心我從此會走向共治北朝的道路,非_凡_youyouliu_手_打_害怕我用豔容顏來竊取元氏權柄。

  我早就知道如此。雖然事實存在,但我不可能讓每個人去瞭解事實,那才叫不近人情。如果我是北朝遠離戰場的一員,對於付出重大代價的一次休戰也會滋生不滿。我思索間,見方才給皇帝奉茶的惠童站在我背後,臉漲紅了,我問:「你聽到什麼?」

  他靠近我訴說。我一愣,「……皇上他要發罪己詔?」

  天寰說過,他不會讓我們來承擔責任。但他因此發罪己之詔。他是皇帝,足夠勤勉。勝負乃兵家常事,戰和更是權宜之計。他為何偏要發平生第一道罪己詔?為了給我平息物議?

  天寰打算在中秋節發詔,而我不能聽之任之。對這個人,一味地勸說並無用處。所以我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一個月後,我主持完中秋宴席,便把我的一道奏表送給了尚書省。

  我要求自降為昭儀,暫時移居到桂宮。我當然知道我這道奏表的效力,一石必定激起千層浪花。

  降為昭儀,是我自願的。他們總以為我是皇后,對自己的地位無比珍視。但那不過是名分,就像頭上的花冠,華而不實。我在乎的,是我總是皇帝的妻子,他只有我一個女人。

  北朝國法:非皇后不得居於正宮殿堂。我也不能違例。

  群臣似乎被我的先發制人嚇住了。他們對此不可理解。同情,理解,居然都向皇后湧來。我慶倖自己沒有讓天寰率先發罪己詔。我只對為此而不快的天寰道:「你的罪己詔,沒有必要。」

  「難道你請求自降,就有必要?」他微微而笑。把我當孩子,最令人著惱。

  「有。我自降為昭儀,比你從神自降為有愛妻的尋常丈夫要好。」我說。

  他愣著瞧了我許久,喉嚨沙啞了,「那麼,既然你喜歡,從今夜起你就回到桂宮去吧。」

  我驚訝於他的話,但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當即遷居到桂宮。桂宮的夜裡,比當年冷,簡直就是一座廣寒宮。雖然生了火,但我因為雙腳寒冷,難以入睡。我只在桂宮住了兩夜,皇帝給我的賞賜,就足夠宦官們折騰了。從膳食到衣服,從被褥到紙筆,全被搬來。我不禁對圓荷道:「早知道那麼費事,我就不該到這裡來。」

  「那說明皇上念著皇后,不出幾天,群臣們就會懂得收斂,皇上會來請皇后回去。」她自信滿滿。我撲哧一聲笑了,這丫頭把國家大事當成兒戲。不過歷史的長河中,有多少事情,倒也就和兒戲一般不能當真。

  桂樹落花滿地,我踩上金色花絮,茜紗燈裡,裙影飄飄若仙。

  掌燈時分,御前會議結束,聖旨下達,詔不准皇后炎氏自降之請,即日回原宮居住云云。

  此事不能皇帝親口對我說,必須過尚書省,由內宮總管傳達。帝后雖為夫妻,但有的事情,必須做給臣子們看。看來我讓一步,男人們倒是沒轍。我對張老宦官道:「時候晚了,我回去會影響萬歲休息。桂宮本是我的故地,讓我在此再歇息一夜,便返回太極宮。」

  那天的夜,香醇如米酒。我因為手腳涼,沒有睡沉。迷糊中,聽見窗戶輕搖。我起身,大黑鴿子蹲在窗臺。我摸了摸它的翅膀。半夜三更來,什麼消息都不帶,是戲弄我不成?還是皇帝想念我呢?我嗔怪著披起綢披風,抱著黑鴿子在黑夜裡徘徊。玉紗燈旁,宮女們酣睡,有一個張開嘴。我搖搖頭,讓她別出聲。我步行到桂宮那座廢棄的舊殿門前,還未推動門扉,門自動開了。天寰站在裡面,俊朗面龐,含有意蘊深長的詩意,他穿了一身淡色龍袍。

  我一愣,笑了,撫摸著黑鴿羽翼,「我就曉得是老男人來了。」

  天寰拉著我進殿,放走黑鴿,又鎖上殿門。廢舊的殿堂裡,燃起燈光。他發如黑漆,目如秋水,雪白肌膚,比絲質的衣袍更顯光滑。他側過臉,說:「明兒就是中秋呢。」

  「所以我明日就要回去。和你、太一,一起過團圓的夜晚。我在桂宮回想這幾年的時光,夜裡一會兒苦,一會兒甜。我是怕翻來覆去擾了你,才留在此處。」

  天寰目光明亮,坐在我的身邊道:「月圓的時候團聚,沒有新意啊。倒不如在月缺的最後一夜,與你相守。」他聲音縹緲,「那夜在鄴城,我夢到了銅雀臺上的洛神。怎麼今夜,我只有你這一片光華了?」

  我臉一熱,舉頭望著他。此人美如斯,勝於月光。金戈鐵馬,是隱蔽在端雅後的星輝。

  「你該知足。能有這片光華,是你的幸運。」我踮腳,親親他的笑渦,「你本來可是萬年孤獨的人。」

  他點了點頭,道:「光華,我想告訴你,你父皇的事。」

  「我不想知道。」我回眸,「我知道你沒有殺他。」

  「我是沒有殺他,但我見過他。我之所以隱瞞,因為怕告訴你,讓你動搖了心志。現在想,我是可笑的。你堅強,什麼也不能動搖你的決心。我不該把那些藏在心裡。老朱,本來是章德皇后手下一位武藝超群的侍從,受她信任,教你父皇武功。但章德皇后當年為了權力,血洗宮廷,用了年輕的『驚鴻』,就是後來的蕭植。冤假錯案,使老朱的親人全都被殺死。老朱輾轉逃亡到北方,反變成了我的師傅。我知道了這件往事,對你父親極感興趣。所以在南北開戰之前,故意讓老朱去敵營,邀請你父親與傳說中的名士東方琪見面,交談數句。記得雨水如酥,青山翠穀。他來了,騎著白馬,戴著斗笠。遠遠望去,神采如陽光。我沒有出門,與他隔著茅屋交談。我擺出南北朝的局勢,勸他不要與北朝為敵。他只說,天下一統,可能會給百姓帶來更大的傷害……他不贊成。也許他知道我就是北帝……他反而勸了我不少人生哲理。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這個人。戰爭開始,他被皇叔所害。背後的人,應該是南朝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我。我有機會殺他,但我不會對一個那麼光明的人,做不光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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