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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天寰看著我和上官先生,恢復了鎮靜,說:「罷了。你們不是想息兵嗎?這是你們的天賜良機。王紹有變,我想過,因為藍羽軍的經歷和那幅仕女圖,我始終看輕此人。但我沒有料到他不顧利害,不等時機成熟就動手。當初我並不贊成七弟和王氏聯姻,原因就在於我無法太信任他。不過,若王紹這次不反,一旦我統一天下後,就準備暗中賜死他,而後給他風光的葬禮,保持他家族第一流的地位。爾虞我詐,不能說他有什麼對不起我。光華既然赦免七王妃,我不反對。但七弟不選擇和此女離絕,他與七弟婦必須由王府官隨時監視,不得隨意出入宮廷。化干戈為玉帛,有那麼容易?仇恨是難以消除的。我不願看到有殺父之仇的婦人在我的妻兒左右。此事已定,不准再議。」

  他說到這裡,有些累了,只得停下,目光如冰山融雪,清澈寒冷。

  「師兄這話說得不對。誰是我們?」上官先生說,「不是我們要求和,事到如今,不得不停戰。若不惜屠戮百萬婦孺,荒蕪千里農田,不惜士卒虎將前仆後繼,不惜北國用盡國庫。那今年我們是還能堅持鬥下去的。但師兄所要的,並不是如此強扭的瓜,而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統一。秦始皇不可謂不強,但秦國之興亡,師兄當引以為戒。王紹反,因為他知道了師兄兔死狗烹的算計。薛堅死在他的忠,因為他知道師兄的一貫作風,不願違背聖意……」

  「先生……」我打斷上官先生的話。先生說的是事實,但天寰正痛心之時,我不忍心。

  上官先生搖頭,口氣緩和了,「師兄,我言辭直率激烈,請別怪我。我先告退。」

  上官先生徑直而去。我摸了摸天寰的額頭。天寰注視他的背影。

  「天寰,我和你,才是我們啊。我求和,可有一分私心?你知道我沒有。薛堅猝死,沒有可代替他的人。當務之急是拉短戰線,保有從四川到湖北的土地。只要君宙再逼緊蕭植一些,我保證他們會來求和的。我們順水推舟,先休養數年也不遲。我們並沒有白白失去。」

  天寰盯著我,「我沒有責怪你們,方才只是至親至交之間的實話。我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我是皇帝,我有主責。薛堅之死,讓我的既定戰術破局……」他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低聲說,「我不是萬能的,我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我陪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我預備授命薛堅的副將代他職務,只是那個人未必能獨勝大任。其實以目前的局勢,還有一個人選……可我不敢用……」

  天寰薄唇一揚,冷笑道:「沈謐?」

  我點頭。天寰合上眼,手指輕撫被褥,說:「光華聽好了,既然天下的博弈還有數年才見分曉,我就一定要康復。在回長安之前,我會專心養病。關於代替薛堅的人選,若三日之內,五弟寫信來推薦沈謐擔任這個職務,你就把信退還給他,直接下令讓薛堅副將代司其職。等戰爭結束沈謐回到長安,我會立刻借機殺掉他。若三日之內,阿宙沒有推薦他,那麼你就任命沈謐代替薛堅,以他是文人為由,授權薛堅副將節制他。等我到長安,再派人去監視。」

  我很快領悟了皇帝的旨意。阿宙如果飛快推薦沈謐,那麼他確實有借機坐大的嫌疑。但因此殺掉沈謐,難免兄弟不和。七王暫時禁錮,五王再有隙……唉,天下的事,何其難也。

  我等待天寰睡熟,悄然退出。上官先生正立在薔薇花下,抱著袖子對我道:「适才得知,五王又大勝一場,蕭植軍被推到長江北岸。如果我猜得不錯,數日之內,南朝使者將來洛陽求和。因為謝家與你的關係,他們大概會派謝弘光來……關於薛堅的繼任人,他怎麼交代?」

  「沈謐如何呢?」我問。

  上官先生重複著「沈謐」二字,「五王已經快成了當世的霍去病。用他的手下沈謐控制兩湖和四川,乃錦上添花。只不過,從此就成了大家的心病。可現在不用沈,還真是沒有人。」

  「那麼就用他,心病不是不能化解的。沈謐有才,又建新功,不用他,不僅可能喪失土地,而且會顯出北朝內的猜忌。蕭植和梅樹生的合作,就毀在猜忌上。古云:用人不疑。最近幾天,前方的來信你一個人過目就可以。我即刻下旨用沈謐和薛堅副將共同領軍。」

  我轉身要離開,上官先生叫:「夏初。」

  薔薇的花影罩在他的面容上,讓人看不清。他問:「你就不怕背負惡名?」

  我肩膀一聳。頭頂碧空如洗,我心坦蕩。我輕蔑地一笑,「先生,人生在世,不能為了『名』活。只要我覺得值得,我什麼都願意做。文烈皇后美名絕代,章德皇后惡名萬年,她們倆到底誰開心一點兒呢?我不學任何一個榜樣。天寰獨一無二,我也要配得上他。」

  上官先生沒有告訴我阿宙的來信說了什麼,天寰也沒有再問我。我按天寰的辦法,任命了沈謐。他不辱使命。因為他的能力,阿宙的功勳,南朝使者在秋天伊始的時候來了,正是謝弘光。

  北朝不想再打,南朝無法再打。為了求和而來,正中我的下懷。點破一層紙,雙方達成了和議。北帝得到南朝賠償的一大筆軍費,阿宙駐軍山東,沈謐駐軍湘州,而南朝也得以保留了他們大部分的領土,收回所有的戰俘。天寰基本沒有參與商議求和的細節,他好像打定主意保重龍體,經常手拿一卷經史細細翻看。

  回長安的途中,我處理完瑣事,他正在看《論語》。我啞然失笑,「皇上如此淵博,怎麼去看啟蒙之《論語》?」

  他笑了,「我以前看過、背過,但總覺得漏了什麼。」

  我沒有說話。秋風起,想長安的宮中月花、桂香隨風飄蕩,該是多麼美好。還有那最可貴的——我的兒子。

  這次回到太極宮,總覺得宛若夢裡。我沖入殿堂,謝夫人把太一放到我的懷裡。孩子瘦了些,大大的黑眼睛瞪著我。我端詳他,「我是誰?太一,你不認得我了。」

  「家家,家家。」太一忽然說。他摟住我的脖頸,不哭也不笑,就那麼用帶著清香的光臉蛋蹭我的肩膀。我心裡酸楚,那麼小的孩子,就已經懂得離愁了。

  天寰走過來,把他抱了過去。太一這回聲音震天:「爹爹!抱抱,抱抱。」

  天寰對我一笑,柔聲對太一道:「我不是正在抱著你嗎?」他抱著孩子,舉到頭上,慢慢地搖晃。太一咯咯笑起來。

  謝夫人擦著眼淚,對我道:「崔小姐在帝后入宮之前就返回私邸了。皇子因為她走哭鼻子了。崔小姐也哭,捨不得這孩子。但她說大臣之女,世受皇恩,不能冒功,所以早早回去了。」

  我嗟歎良久。謝夫人又偷偷告訴我:「如雅這幾個月常來宮內,同崔小姐倒也合得來了。他二人雖然不論婚嫁,但我看是有戲……」她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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