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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他沒有回答我。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具修長的軀殼。確切來說,無論那身體的線條有多漂亮,但當身體的主人靜止不動時,那只是一個皮囊。天寰的俊美,在於軀殼裡的魂魄,在於他生動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而此刻,褥子上的褶皺,就像一道道浪花,環繞著傳說裡的英雄,讓我驚恐萬狀。上官先生說著什麼,百年也在說話。但我已置若罔聞。我愣愣地注視著那具軀殼。

  天寰在哪裡呢?面前這具優美的軀殼,到底是誰呢?

  我雙腿打戰,仿佛要呐喊出自己的靈魂,又叫了一聲:「天寰?」

  浪花頓時退去,水裡浮現星辰。他吃力地轉過頭,白皙的臉因為病態而發紅,眸子的水霧顯得比往常脆弱。不再完美的活生生的東西,那就是他隱藏在身體內的光芒。

  他瞧了我許久,俊秀的臉貼合枕頭,露出一個孩子般舒心的笑。他用含混的語音,親切地對我說:「夫人,你怎麼又來了啊?」

  我撲上去抱住他,捏著他滾燙的手,把手放在我的臉上。

  天寰似覺得陽光刺眼,他稍稍扭開頭,那雙帶著薄繭的美妙如雕刻的手,在我的臉上變得柔軟。他病得很重,持續地發燒,讓他的臉頰都消瘦下去,手指上的骨頭硌著我的臉。我爬起來,四處尋找水,還是上官先生遞給我一個水罐。我俯身,水撒了。我想喂給天寰喝,他搖了搖頭,依然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皇上連日高燒,病勢危險。先生,快想想法子……」百年懇求道。

  上官先生扶著天寰的頭,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雙唇微動。天寰又搖了搖頭,他雖然發燒,但腦子並不糊塗。他隔著上官先生的胳膊,又瞧了我一次。這時,日光在他的黑眸裡形成一個狀如蝴蝶的光斑,凝固起來,堅定而耀眼。他從喉嚨裡叫我:「光華。」

  這次,他的聲音非常清晰。

  「我在。」

  天寰費力地看看我和上官先生,又笑了一次,帶著某種對生命的蔑視,「放心,我不會死。還不是我死的時候。」

  「別說話了。在我的面前,不許提那種字。」我命令道。

  其實我太高興他肯說這話了,不管真假,現在他可是救了驚慌的我了。天寰靠著上官先生,昏睡過去。上官先生冥思苦想了半天,對我道:「找我隨身的藤箱,那裡面有柄鑲嵌薩珊寶石的刀,你取來給我。」

  我嚇了一跳。百年警惕地問:「先生意欲何為?」

  上官先生神經質地抽動了下嘴角,「給皇上放血。」

  人的每次冒險,當然是為了勝利。可冒險,是勇者的特權。

  我現在愛上了冒險,也鼓勵起冒險。這次,我不是為了勝利,我是為了自己的所愛。

  我親手把刀交給了上官先生,放下垂幔。把我、他、上官先生圍在狹小的錦帳中。

  我守護了好幾個月,現在,輪到命運來守護我的愛了。

  第二十四章 移宮

  劫後餘生的蟾蜍,在子夜時分咕咕嗚咽。天幕上亦是燦燦蟾孤,點點星多。天寰的熱度仍舊不見消退。他躺在床上,手指微微抽搐,劍眉不時一擰,臉上潮紅,令人觸目心驚。

  上官先生束手坐在床沿,凝視著天寰,好像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去減少他的痛苦。他不時伸手去探天寰的額頭,輕聲喚道:「師兄,師兄?」我倒不怕天寰的病容,只怕他那樣的呼喚。開始天寰還有所反應,到了後來,他似乎完全失去了神志。我懇求道:「先生,不要叫他了,讓他好好睡。他太累了……太累了……」像他那樣俊美如神、驕傲自負的男人,這樣無助虛弱,聽任擺佈,簡直是人生無常的玩笑。我有一種強烈的憐愛,好像母親對嬰兒的保護欲。天知道他是如何堅持到我們趕來的。因為他信任我和上官先生,就把生命都交給我們。幸好是我們在他的身旁。

  「只要今夜能熬過去……他一直不出汗,怎麼辦呢?這次他病情未愈,遭遇傷寒,才會燒成如此……」上官先生看著天寰乾裂的唇。

  百年在門口道:「皇后,趙顯將軍來了。」

  我不願臣子見到皇帝的狼狽樣,便拉下帷幕,走了出去。趙顯憂心忡忡地朝帷幕內張望,他並沒有多嘴,而是把一封信給了我,「皇后,剛到的消息。」

  我撕開一看,便冷笑了幾聲。上官先生在帷幕內問:「如何?是琅琊王紹反了嗎?」

  「是的,他是朝秦暮楚,已在建康改南朝的旗號,號召眾人合力抗擊北虜。」我接著看下去,我最關心的,是薛堅的去向。薛堅與王紹應該是齊頭並進的,若王不滅薛,怎麼能囊括南朝都城?若薛遭難,意味著我們將失去天寰辛苦謀來的四川、湖廣。即使我想主持求和,一時間也難辦到。王紹絕不會聽命于蕭植,南方地區,將是一片混戰。

  我看完後不禁長出一口氣。上官先生從帷幕裡探出半個身子來。我說:「奇怪,薛堅並不在建康城內,他率領軍隊退守到京口。現在王薛均按兵不動……是等什麼呢?」

  上官先生眸子一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病人。

  我沉吟片刻,對趙顯道:「將軍今夜還是出城去。三天之內,我們就必須回到洛陽。」

  趙顯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著帷幕,「皇上的病情能行嗎?」

  鄴城離戰線太遠,不便指揮。天寰的病情,三天之內也該明瞭了。刹那的工夫,我飛快地做好了幾種安排。我搖頭,「皇上不過是等閒風寒,回鑾時就會好啦。我不許人議論皇上的病情,蠱惑人心者,定斬不饒。梅樹生軍的俘虜數目不小,現在就要防患於未然。首先,不許他們留在鄴城。你回去,把他們以小隊分割開來。從現在開始,每過一個時辰,就派出一隊武裝士卒,分批將他們送到沿路各州縣的監獄關押。嘴上就說是預備要送他們回去,切記莫給他們吃飽,但也千萬別餓死了人。」

  趙顯使勁兒點頭,道:「皇后,臣有句話要跟您講。」

  我跟他走到門廊下。趙顯跪下,伸出手掌,刀光一閃,他手臂上現出一道血口。

  我驚訝,「將軍這是幹什麼?」

  趙顯的藍眼睛淚光閃閃,他仰面對我一字一句道:「臣跟著皇上從四川來,並沒有立下過大功,無法報答皇上皇后的恩情。臣手下的人馬,永遠效忠于皇上皇后。臣不知道對錯,只是皇上皇后的一把刀。皇上不在,皇后還有皇子。皇后……臣以血發誓,哪怕天塌下來,趙顯也會萬死不辭的。」

  我不知自己是感動,還是惆悵,安慰他說:「謝謝你,趙顯。你不僅是臣子,也是我的朋友,皇上的徒弟。我就知道皇上他不會看錯人。不過,皇上真的是偶感風寒,你可別亂了陣腳。」我的尾句,含有告誡意味。趙顯不敢再耽誤,立刻告辭,快步出門。

  我回頭,上官先生星眸閃爍,他與我對立于門口的屏風處。燈影閃動,他嘴唇動了數次,才說成話,「夏初,萬一……我是說萬一師兄不能熬過今夜,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這是他的希望,何況你們有太一。不僅趙顯,還有我,都會堅決支持你的選擇。如果天寰不在,你有兩條路:你可以當太后攝政,也可以暫繼位女皇。我明白,讓你稱帝,絕非天寰的意思。但為你考慮,因為太一過於年幼,且先天殘疾,你當女皇,更不容易受到牽制。一旦你公佈遺詔,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南北朝主人。南朝再對你北伐,就是師出無名。而元君宙……以他目前的實力,還是會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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