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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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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反?」阿宙幾乎是跳起來。 琅琊王紹,他本來就是南朝人,倒也無所謂反不反的。 「方才七王告訴我,他岳父寫信請求讓王菡回家去看望生病的母親。當時七王留守洛陽,凡事可以做主。雖然七王妃說為了避嫌不要答應,但他還是不忍心,打發王菡用別人的名義回家去了。現在他才想起來對我說。」 阿宙咬了咬銀牙,「小七真是,現在才說……若王紹有異動,我們來不及對南方的薛將軍、沈謐提醒了。」 「莫擔心,天寰未必不知道。他曾說王紹是陰險反復的人……」我說。 上官先生證實我的想法。風穿過他的薄衫,屋子裡似乎有株夜櫻靜悄悄地開著。他對我和阿宙安慰道:「我們只能盡好各自的職責了。人有天命,國有國運。天道酬勤,王道在君。」 我微笑,「是啊,從睡足精神開始吧。上官先生,五殿下,皇后旨意:你們請各自安歇吧。」 月明深處,我夢見了劍水星紋。風波起,如李茯苓那破碎的紅衫,化作故國的亂紅一片。 我醒了,無以解憂,只能望向天邊孤單的蒼狼星。 第二十三章 取捨 千山萬嶺,蒼紫一片。嵐翠時分,綠絮如雪。本該荒蕪的廢都郊外,也在盛夏裡顏色鮮明。冉冉斜陽,照在連城的白骨之上,美得詭絕人寰。鄴城的風沙,並沒有來歡迎久仰其名的我。倒是鄴城的野花還殘存著才子佳人時代的風韻,燦爛明媚。 我們在十裡外安營。夜幕降臨,四野死寂。這個戰場毫無洛陽城攻守的激烈,倒像是詩人們夢游時所見的模糊城郭,有一種夾雜著絕望的蒼涼。城內的天寰一定通過瞭望者知道了大軍的蹤跡。但對我來,他會怎麼想?他好嗎?他對於錯綜的戰局又有什麼看法呢?他像我期盼他一樣期盼我嗎?他對於南北戰爭還是繼續自信?他正在鄴城的哪個角落?他能聽見我的心聲嗎? 我盼望著黑鴿子能到我的營帳前來安慰我的相思。但連它也不見蹤影,我空等到深夜。鄴城被圍,我的使者進不去,他的使者出不來。我還是不甘心,又派了一名斥候,企圖讓他利用黑暗作掩護,穿越南軍的封鎖。 刁鬥之聲,好像敲擊在人們的心房。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兵戈之鬥,提早結束。梅樹生的軍隊,沒得到蕭植送上的糧草。而鄴城裡的人,同樣平靜,並無反擊的意圖。 梅樹生成為孤軍。是因為蕭大將軍在洛陽受挫,照顧不到。更有可能是我的離間計,隔絕蕭梅通信的辦法奏效了。反正,那些自認為清醒的人,定會嘲笑這支孤軍深入的白衣軍。他們似乎鐵了心要留在鄴城,將它圍得死死的。活像一條垂死的巨蟒纏住獵物,寧願同歸於盡。 嘲笑別人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傻子。我懷著痛惜的心情,目睹了白衣軍最艱難的時刻。戰爭猶如雙刃之劍,人們用它互相折磨。南軍為饑餓和疾病困擾,北朝禦軍們也不會好受。元天寰南征北戰,多是先發制人,攻勢淩厲,極少有這般死守的窩囊。我到鄴城之前,被熱烈的感情所激動,但今夜恢復了理智。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鄴城好像並沒有皇帝的存在,是靜止的死氣沉沉的堡壘。直到現在,天寰沒有給我們任何指示,太不尋常了。 上官先生撩開帳篷,坐在我的面前,「夏初,你認為何時進攻好?」我被他問得一震,恢復了振奮,捏著拳頭,「什麼時候都能進攻。但是先生你真以為把南軍消滅乾淨是好主意?」 上官先生搖頭,「不,我認為倒可以給他們一條生路。」他目光灼灼,直視前方,「鄴城裡面有三萬左右我軍人馬。鄴城外的南軍,還有五萬之多。你我帶了七萬人,若裡應外合,我們蠶食病餓的南軍,並不特別費事。鄴城會成為一座大的墓坑。今年開始的南北之戰,如果必須以一個王朝的覆滅為代價,那梅樹生的人是一個都不可放過。」 他用羽扇輕輕撥開準備撲向油燈的飛蛾。我仔細聽他說下去。他幽幽地看我一眼,神色淡極如煙,「不過,我有句不當講的話。流年不利。今年的戰爭不宜繼續。若按照你的想法——南北朝暫時停戰,這數萬人馬就不能屠滅于河北之地。不然,你將完全失去在南朝人心中的地位。明白了嗎?」 我當然懂。我探身問他:「先生為何此刻才重提不宜繼續戰爭呢?」 上官先生道:「因為在此刻之前,我還沒能看清形勢。王紹一定會倒戈的。此人是我的族舅,我在四川山居時專門琢磨他。他的性格驕傲反復,同蕭植一般多疑,這也是他二人多年互相憎恨的原因。進攻他的故鄉建康,他這個琅王氏子弟,完全可以用兩湖之地主人的身份徐徐前進,觀望局勢。薛堅對北朝死忠又勇猛,若他能攻下建康,王紹在他之後進入建康安撫人心,不僅得到好名聲,而且也不背負太大的罪名。可王紹偏偏充當急先鋒,比薛堅更積極地進軍,這就是反常。天寰也是多疑的人。王紹借皇帝在鄴城親征的機會,用搪塞孩子的理由將兒子王菡騙回自己身邊。即使他沒有企圖,將來天寰騰出手來,何能忘記此事?七王妃明禮,她必定是有預感,所以才勸說七王不要放她哥哥走。為人女兒,她總不能直接說:我父親打算背叛。是不是?」 「先生令我茅塞頓開。」我嗟歎一聲,「王紹是希望阿宙擊潰蕭植並殺死我的叔父,而他自己輔佐繈褓中的雲夫人之子登上皇位。北朝殺戮太凶,喪盡人心。那麼,所有的南朝人都會奮力投到望族王氏麾下,眾志成城,抵禦北軍。他只要偽裝一些年份,挾天子而令諸侯,勵精圖治,便可建立一個新的南北割據局面。王紹野心勃勃,竟至於此。」 上官先生薄唇一翹,笑道:「夏初,你把我這軍師的話都說完了。」 「呸,我不信我把你的心思全說完了。」我笑起來,愁緒盡散。 上官先生搖頭,「我還有些囉唆的。梅樹生此人,觀察他的佈陣,總覺得他是個偏執的聰明人。我到鄴城後,輔佐天寰與他打過不少次,勝負互有,覺得他過於信賴意志。好像給士兵灌輸信念,不給他們吃飯穿衣,也能讓他們投身於復仇的偉大功勳裡。他打仗,用人之奢侈,不惜生命,超過少年就為天子的天寰。可是,南朝人總是南朝人。如果他們在南朝的土地上保家衛國,如果他們不打鄴城不捉北帝,就必須死,那他們會無怨無悔地長久戰爭下去。而情況是:這些人是在江南的水土裡滋潤出來的,他們的家鄉、親人都在千里之外。他們關心的是從軍能帶來多少好處,而沒有梅將軍那種高遠的志向。白衣復仇,最為可笑。你的父皇去世那麼多年,而你在北朝為女性第一貴人。復仇的理由,能說服誰呢?」 「按照先生所說,梅樹生是不切實際的人。我有一策略……」我話還沒說完,遠方鼓聲澎湃,有人來報:「報皇后、軍師,南軍俘虜我軍斥候,已經遣返。」 被捉住了!這梅樹生夠敏銳。我直起身來,等候那個斥候回來。 他毫髮無損,到了我的帳子口,下跪道:「皇后恕罪,小的有辱使命。」 「見到梅將軍了嗎?」我問。 「見了,他……他說:回去,向公主問好,向上官青鳳致意。兩軍對壘,縱然要奉薄酒一杯,也是捉襟見肘。送上南朝製作的杏幹一碟,給二位品嘗。」 惠童捧過小碟,經過上官先生身邊,他冷不防摘了一片,噙在嘴中,慢慢咀嚼。他的臉變得柔和,像昭陽殿前的春雨綿綿。惠童道:「小心有毒。」 上官先生只是笑。我飛快地從惠童那裡搶來一片,酸甜適中,就是太幹了。我道:「先生,不如你做得好吃。」 上官先生眼睛一亮,到書案前提筆飛書,束好信劄,對那跪著的斥候說:「辛苦你再回去一趟,把我這製作杏脯的好法子告訴梅將軍,說我和皇后都嘗過了,謝謝他的厚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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