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九四 |
|
鴉雀無聲。眾人盡皆低頭,杜昭維和上官先生率先整飭衣裳,齊呼萬歲。 我站在御座之前,目光重新掃過字裡行間,雖有感激之情,卻很清楚其中的分寸。天寰從未向我叮囑後事,也並沒有將良策和盤托出。 此時此刻,他用這種肯定,給了我絕大的權力。而皇子、皇弟竟然都不在聖旨考慮之內。他比別人更小心,所以他不會規定得太死。史上那些事無巨細到寫遺詔的君王,他們的百密,不如天寰的幾筆。 我可以稱「朕」,但我還是他的皇后。我只想過他猜忌我、防範我,我只擔心失去他、離開他,但他是愛著我的。因為這道聖旨,我現在所說的話,就是聖意。即使我有卑鄙的野心,夫君這道聖旨,也給了我合法的權力。但他太明察秋毫了,他瞭解我。 我即使稱「朕」,與他一樣受到大臣的擁護禮遇,哪怕我當上了南北的女皇,我還是不能像他那樣揮灑自如。他張大了一個口袋,讓我探出頭去,原來世界無限。 唉,他如願以償,給了我最大的一次考驗。那以後,就是全新的宮。 「皇后,既然如此,事不宜遲,請早決斷。」杜昭維催促著說,他沒有再追問到底皇帝面托了我什麼。他的本能反應,就是遵照聖意。他是最模範的大臣,正如天寰是最合格的皇帝。 上官先生溫柔地望著我,仿佛明瞭我內心的掙扎。他淡淡附和道:「皇后……請您吩咐。」 阿宙一聲不吭,凝視著我,身體略微僵直。倒是七王推了推他,他才笑了笑。 寂靜長空裡的星星,全都向我注目了吧?我感覺自己瞳孔裡像有碎星閃動,它們貼著眼眶,又熱又澀,讓我有點兒感慨。我坐了下來,所謂手握權柄,就是這樣的滋味…… 我緩慢而誠懇地把自己想過許久的話說出來:「國猶如家,雖然眾人都一心為家,但總要有人說了算。現在何去何從,請按照我的意思去努力。我雖年輕,不應自專,但皇上的囑託我義不容辭。有一點我是不會答應的。皇上隆寵許我稱朕,但我總是元家媳婦。元家廟堂,我若稱朕,雖蒙皇上恩准,為諸公容忍,我卻不能面對太廟裡元氏列祖列宗。」我把目光投向每個人,最後落到那雙鳳眼裡。 我將聖旨卷好,從容放回袖子,行步在座榻之間,審視眾人,道:「洛陽城,不過是一道堡壘。我之所以要死守洛陽,因為這裡是鬥志所系。東都若覆,則百姓失望。到了此刻,解圍鄴城,接應皇上,乃保國第一要策。皇上以七葉至尊,不惜以身軀為我等牽制梅樹生的數萬精銳。就算贏得十萬座洛陽城,比起皇上來,孰重孰輕?蕭植目下受到重創,將士水土不服,歸心似箭。若梅樹生不折回接應,他們無力在河南再起攻勢。梅樹生孤注一擲,就是認准鄴城,恰恰說明皇上才是目下最大的目標。總之,現在不急於打蕭軍,而是要迎皇上。」 「梅樹生不回頭,蕭植也無可奈何。可是,蕭植的性格,絕對會對梅有猜疑。若兩人不和,則是南朝自毀長城。」上官先生說。 「他們恐怕早就有了縫隙……」我喃喃。那封由馮副將帶回去的仿造梅樹生筆跡的書信,不知是否奏效?我繼續說:「梅是江南人。此局,非我不可解。明早我和上官先生,以趙顯為先鋒,率領七萬人馬北上鄴城。剩餘人馬,由五殿下指揮。七王和杜昭維負責當我們的後盾,安撫百姓,供應糧草。山東的沈謐配合五王行動。如果王紹、薛堅聯軍進攻順利,五王你也要等待我這裡的命令,不可急躁冒進。如果薛王那邊有閃失,那麼五王更是只可壓著蕭植的尾巴打,千萬不要和他死戰,只要保持大戰前的疆域就好。」 上官先生低聲道:「皇后,你這些日子太過辛勞。若再置你於鄴城風沙,皇上不會贊成的。至於對五殿下的安排,我認為倒是良策。」他故意把「良策」兩字說重了。 阿宙一皺眉頭。我以為他會反駁質疑,但他卻緊閉雙唇。 我含笑對上官先生說:「我要去,不是為了救皇上,而是為了我南朝在那裡的數萬子弟。先生若要勸我,除非把我這一生從頭抹去,讓我生在北朝。」 上官先生頓了片刻,笑出聲來。舊羽扇跟著他的頭顱自在搖動,「是我愚昧,皇后之意決絕,我聽便是。英雄業績之後,瑣碎繁多。我現在就和趙將軍一起準備明早出發……只有屈指可數的時辰了。」 趙顯對安排自己救駕很滿意,他拖著刀經過阿宙,迅速瞥了他一眼。阿宙沉思著,毫無察覺。 眾人陸續散去,只留下阿宙兄弟。元旭宗默默等待阿宙,阿宙直立不動。終於,七王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裡。我托著腦袋,坐在榻上,等阿宙先說。他按了按自己的肋部,「你的安排我不同意。」 「呵呵……」我笑了笑,「你跟我,到底不能光明正大。你連不同意,都要背著人對我說。」 阿宙不悅,「我和你說的話,是不願意別人聽著。我不同意,因為你的計策是要放虎歸山,是手軟。不說你有私心,但你以為北朝的將士都該白白犧牲?我只管我進攻,薛王聯軍的進展,與我沒什麼大礙。沈謐如今在山東一舉殺了數萬南軍,我即使不猛打蕭植,沈謐帶著的那幫兄弟,又怎麼肯住手?」 「沈謐殺了數萬南軍?」我一震,反問阿宙。 阿宙輕描淡寫,「是,沈謐事先有請示過我。近月因長江以北連日大雨,江河暴漲,沈謐為保存我方力量,利用山東地勢高低走向,故意挖開水堤,河水一瀉千里……這是前幾日的事,戰時消息來得慢。」 啊!沈謐果然有所「作為」了。但他所駐守的州城外,恰是山東人口最稠密的地帶。此水一淹,吞沒十萬南軍,可百姓和農田怎能倖免?我拍了一下幾案,「你……你們……淹死那麼多敵人,固然省力了,但萊州附近的百姓怎麼辦?為何他們偏要一同殉死?」 阿宙眼皮一動,冷冷地道:「那就管不了了。戰爭期間,生靈塗炭,在所難免。我這雙手,就不知道結果了多少人的命了。」 我握住他的手,不知不覺使勁兒掐住他的虎口,「北朝的百姓就是百姓,南朝的百姓就不管了?阿宙,沈謐此人……你用不得。你若用他,我就要開始提防你。你會變得殘酷、自私,你的血都變冷了,我不想你是讓我望而生畏的阿宙。」 阿宙俊美的臉上顯出嚴肅的表情,他毫不相讓,「不管你說什麼,『慶父不死,魯難不已』。首要就是要除掉蕭植。」 「好一個懂《左傳》的殿下。昔日魯國慶父,並不只是臣,他也是莊公的弟弟。你作為皇弟,莫非對我不服,要率先違抗我的策略?」 阿宙彎腰,冷靜地瞧著我的眼睛,低聲回答:「我不是故意違抗你。但殘酷、自私、冷……我們家的人都是那樣,我不過轉變得晚些罷了。那個在鄴城的萬歲哥哥,在你我還在四川做孩童嬉戲時,他就比現在的我好戰、殘酷百倍。但你呢,望而生畏了?你說自己是元家的兒媳。我聽到你說謝絕稱朕,還發誓要拖著你這把單薄的骨架去鄴城……我不禁有那麼一個念頭:原來你到長安後變心,就是因為我比大哥傻。我傻,因為我把你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我傻,所以從來不想試探你、提防你,我只想如何讓你更幸福、更輕鬆。而你,是天生的皇后。你根本不需要我那些……」他鬆開我的手,「我要用沈謐,我以後一定會攻下建康。你怕我搶去皇位,對吧?大哥何嘗不擔心我們三兄弟?他寧願你當女皇,也不會讓兄弟來攝政。他居然在那道聖旨上用了父皇的私印……為什麼?大哥瞧不起我母親,口口聲聲都是嫡庶。在他心裡,我只是父皇與一個妾情欲的產物。所以,父皇的印信,被他用在向他的正妻賞賜愛情的詔書上。而他的正宮,還要壓制我……我不如蕭植,但我會永遠不如他?」 他語氣逐漸激烈,聲音還是壓抑著的,烏黑的眸子牢牢地凝視著我。因為他說過,他對我說的話不想旁人聽到。經歷了戰爭,我更想要將心比心地思考。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