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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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對我無話,我還能有什麼話。我心裡這麼想,可是還是將下午預備的東西取了出來,百年見了一怔。那是一雙小小的虎頭鞋子,我才用紅色絲線連起來的。我說:「是太一的鞋子,做大了。孩子走了,此時也穿不到。你代我呈交給萬歲吧。」 百年接過鞋子,他嘴唇動了好幾下,跪下說:「皇后,萬歲有自己的苦衷。」 「百年,誰沒有苦衷?」 「是。」百年捧著鞋子,失去了冷靜:「萬歲他多年辛苦,就是為了統一皇朝。百年跟了萬歲這些年,經歷了好多戰役和磨難,可從未見到萬歲就像這個月一樣。梅樹生神出鬼沒,中山王的舊部反叛,對禦軍是雪上加霜。萬歲他一個人撐著局面,身旁沒有文臣武將。眼看他膳食減少,夜不能寐,一天天消瘦,百年憂心衝衝,無人可以商量。出征以來,在大營內,萬歲常無故發怒,誰都不敢勸。他夜半對空書寫,在營內自言自語。百年不是多嘴的奴才,可這情況,不報于皇后,實在不能放心。」 我閉上眼睛。心裡兩個小人跳著胡旋舞打架。一個綠眼的小兒說:他如此猜忌,如此獨佔專行,喜歡做他的孤家寡人,他這樣子,我有什麼相干?他連我都防著,瞞著,我還巴巴貼上去?我不能再逆來順受了。我受夠了。我沒有對不起他,他卻連殺我都想到了。而另一個黑眼的小兒說:他這是怎麼了?他病了?他難受麼?周圍虎視眈眈,他這樣子單打獨鬥的狼王,會怎麼樣?我十五歲跟著他,從此他只有我一個女人。他因為這段奢侈,給了我許多美麗和難忘的時刻。就算他現在失望了,躲開我,我就也失望了,躲開他?我到底是向誰服輸?…… 我心亂如麻,早晨接到聖旨時候的裂口,逐漸被小人們的舞蹈爭論,一腳腳撕開放大。我尚不知覺,忽然眼裡朦朧,畫屏上的蓮花,逐漸搖動起來,花瓣上似有晶瑩的清露。 百年又將一條絹帕放到我的手裡:「皇后,皇后宮……這事,萬歲嚴令保密,但皇后,皇后……您看……」 他泣不成聲,我打開看,竟然是鐵銹色的乾涸血跡。我「啊」了一聲,如坐針氈:「這是萬歲的血?」 百年嗯了一聲,哭成淚人。我心裡的綠眼小人忽然倒下去了,滿腦子都是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厲聲道:「這樣大事,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和上官先生?皇上幾時犯病,有否吃藥?」 「他們送來白馬的那天,萬歲急火攻心,就在洛陽行宮吐了血。那夜裡,皇后沒有回來,萬歲自己去找您,還是一個人回來了。他不許我透露此事,說是動搖軍心,就該斬首。後來,他還是按照計劃出征了……萬歲懂得醫理,大約自己有吃藥,而且他素來縝密,身邊人也未必探知底細。這兩日他日理萬機,雖然對敵軍和叛軍都有小勝,卻連我都隱瞞不住了,他給皇后,七王,尚書省下旨的夜間,又吐了數次血。」 我打斷百年,罵道:「這人是當皇帝當瘋了?縱然洛陽重要,皇帝就不重要?他為何丟下上官?我有不是,傷了他?他為何不肯給我一個字?他心是狠,血都是冷的?……」我一聲聲,罵,最後痛哭起來,怕人聽見,又實在忍不下,壓不住,只能撤過褥子壓住臉,在那令人窒息的憋悶空間裡發洩。 百年被我嚇了一跳,過了許久,才叫:「皇后?萬歲還活著呢。」 我坐起來,用冰水洗乾淨臉:「對。」 我對著鏡子,快速給紅腫的眼睛,發黃的臉,勻上一層粉,低聲說:「百年,皇上說的是,此事動搖軍心,不能洩露半點。要是有人多嘴,不要等萬歲,你就可處置了他。你回去,別讓萬歲知道你告訴了我。我自有主張。你等等我。」 我拿著虎頭鞋到了床後的密室,飛快地扯開鞋幫,將自己所藏的黃金團龍鳳縫入鞋頭。又取出一個絲袋,把虎頭鞋裝入,縫合起來。最後用針尖刺破手指,用狼毫舔血,在袋子內壁寫:「五之劍鞘在棺內,而劍不知所蹤。」然後,將皇后印泥重重蓋在那袋子的封口,出外交給百年:「千萬送到。」 百年謝恩,他看到我臂繡因為阿宙喪禮所用的菊花紋飾,眼神若浮萍一飄,沉默離去。 夜色降臨,宮車轆轆,崔僧固等大臣就要起程,謝夫人將睡熟的太一抱進馬車。 因為怕吵醒他,我不敢再親吻我寄託了太多的兒子。崔惜寧到我的身旁,跪下吻了吻我的裙裾,我連忙扶起她,千言萬語,似乎都被那個秀婉姑娘清澈的眼睛收了進去。 崔惜寧道:「皇后,惜甯一定不辜負皇后。惜甯幼年喪母,深知孤兒的痛苦。要是說皇后不能回來……惜寧一輩子都不會嫁人,發誓像母親一樣照顧到太一長大成婚。然後我就落髮出家。要是皇后能回來,請答應別表彰惜寧,將來等皇子懂事,也絕對不要對皇子提起這時期的事情。皇后對我,皇上對家父,都有知遇之恩。我父女豁出命,用盡智力,不讓皇子受到一點傷害。」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柔滑溫暖,關節上還有握筆磨出的繭。 謝如雅遠遠的瞅著崔惜寧,這是才說:「崔小姐,要出發了。」 崔惜寧對我盈盈一拜,我也對她比一拜。 車軲轆轉,我忽然松了口氣,我在洛陽城,沒有念想,也該按照計劃行事了。 可轉瞬間,就聽到車中太一哇哇大哭。我的心又被揪緊了,他出生以來,從未聽到那麼放肆,那麼蠻不講理的,那麼霸道的哭鬧:「家家,家家!」 太一在叫我,但我回不了頭。謝夫人猛地把太一舉出車簾。太一伸出小手,對我哀哭:「家家來,家家來!走了,走了!家家!」他好像要掙脫謝夫人的懷抱,把一個小鞋子蹬掉了,一隻光腳丫 他的小臉哭成皺巴巴的紅團子,與我印象裡漂亮的白玉雕孩子,判若兩人。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用力揮手。孩子和我距離越來越遠。謝天謝地,我終於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了。 在黑暗裡我步步後退,在宮門口,有人拉住我。是上官。 「先生。」就是人中龍鳳,也有傷心時。我傷心,上官也傷心。我是為了別人,他是為我。 上官遞給我一個酒壺:「我們一起喝幾口,怎麼樣?」 他清麗絕俗的面孔,帶著溫柔的表情。這樣的臉,可以讓躁動安靜。難怪天寰之俊秀,阿宙之豔美,上官依然是人們口中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天寰如風無形,阿宙生死不明,現在,只有這個人陪著我活。 他極少與我對飲,在青城山時,偶爾對月小酌,他也因我傷勢,請我以茶代酒。 我不能推辭,與他到了一方睡蓮池前。精悍短小的竹橋一道,不合時宜的雅趣。 他背對我坐下。我也坐在橋上,背靠著他。竹橋在裙底下涼絲絲的,透入骨髓。 我仰脖子灌了好幾口,直接說:「上官,你離開此城,去找天寰吧。」 他的回答也很乾脆:「好。」 我詫異他為何答應那麼爽快,瞪大眼睛。上官的背貼著我的背,他在我記憶裡總是消瘦的,可此刻我切實感到他肩膀的力量,似乎再加上多少倍的壓力,他還是能夠飛向雲霄。 上官似乎笑了一聲:「你說這句話,證明他已經極危險。對他最危險的不是別人,而是現在的他自己。兩害在一起比較,只能取其輕。對帝國來說,失去洛陽,要比失去他輕得多吧。至於你……你……」他抬起手,燈影裡我看到他用手指扣扣額角:「我不能幫你做選擇。陪著一個人活,倒是極辛苦的事。你雖然不能分享她全部的喜怒哀樂,但要幫助她無怨無悔。我現在要是說我擔心你,我不想走,要是你死了,我沒法再回去圓我一個人的山林裡的夢。反而是害了你,不是嗎?」 「先生……」我喃喃,燈影裡的他,被竹橋上的水汽侵染上一層光暈。 上官把我的酒壺拿過去,哚了數口:「先生嗎?我好像也沒有教過你多少啊。那時候在青城山漁船之上初見你們,我就羡慕人家少年兒女的嬉戲。為何我就該是先生呢?我好像是吃了這個名字的虧,上官軼。呵呵,人家叫我上官,叫我青鳳,叫我鳳兮,叫我先生,叫我軍師。總是兩個字,順口,動聽。而我的名字:軼,除了已故的親人,從無人愛叫。後來我想通了,原來這個名字,不叫也好。」 「為什麼?」我怕他喝多了,還是將酒壺抓到自己手裡。 他笑了:「因為軼字裡面有個『失』字,這個名字本身就是要失去一半,對吧?」他的語氣無奈而孩子氣。夜色也變溫柔起來,空明無比。 我一琢磨,沒法回答,只脫口念出:「軼。」 他的背一動,我驀然醒悟,只得轉開話題:「這話便是殺了我,也只能對你一個人說。天寰有病在身,而且心情不穩。按理說阿宙應存在人間,天寰的智慧,如今也該明白了。但這次出征,似乎是我們命裡劫數。南軍就要到洛陽,若先留下你和趙顯守城,我就算重蹈當年赴柔然的覆轍,也不能在醫病和戰術上都幫他。可留下我和趙顯守城,以我的能力和趙顯的經驗,雖然不一定能抵擋大將軍蕭植,卻可以等你解圍後,與天寰一起回援我們。你也是如此想吧?」 「唔。元君宙當初戰死,倉促傳來,天寰之心驟亂,不及分辨真假。可是後來我想透徹,他也一定想透徹了。可能是這樣的:元君宙遭遇埋伏,在夜色戰鬥中受傷失蹤。沈謐等為了迷惑敵人,保存實力,也為了給南軍勢力範圍內躲藏的元君宙逃過被蕭植軍隊搜捕的機會。故意散佈疑雲,假戲真做,向洛陽報告他的死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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