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天寰一笑:「白衣秀士,勢不可擋。」他說的時候意態瀟灑,好像是在誇梅樹生。

  上官將袖子裡的卷軸塞到天寰的袖管內:「此人行事行軍,至為古怪。現在他推進之快,也是出乎想像的。他……」他收了話頭,轉向謝夫人。

  謝夫人連忙欠身道:「如雅他身上還有病氣,皇后體弱,若為惡氣衝撞就是我母子的罪過。求皇上和皇后速速移駕宮內。」

  我望了一眼天寰,他的眸子內沉鬱暗黑,透出一股淡淡的緊張,但我如踏空般好一下心跳。

  我說:「皇上回宮吧。這裡有了先生在,想是無礙。」

  上了禦車,天寰就用一塊幹布擦起了手,他說:「我都知道了,客館那裡,你就別管了。」

  我瞧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被他細細擦試出血色,才回答說:「妙瑾只是個小女孩,雖然嘴利些,但她不見了,琮自然不安。對他們,我不能完全不管。琮來洛陽,是中了離間計。南朝的那個孩子,倒很可能是他的骨血呢。」

  天寰冷冷一笑,又替我擦手指甲:「男女之事,誰能說得清?阿雲野心倒大了,她昔日與五弟有仇隙,看來她是睚眥必報的人物,五弟這次在戰場上可要格外留神。至於我,也要留神。瞧,今天就讓你弄了一手的泥。」

  哪有一手?我瞪了他一眼:「用幹布擦,肯定費力。我回去就洗吧,不敢勞動你了。倒是軍務要緊,你打算如何應對梅樹生?他到了河南境內,至少也該派趙顯去迎戰吧?」

  「是有此意,但五弟那裡戰況不明,我還想等待出戰的時機。關於梅樹生,你聽了什麼傳聞麼?」

  「沒有。」我把布片束在手掌中:「戰爭有虛實,我不愛聽傳聞,你自己告訴我。」

  天寰認真瞧了我的臉龐:「他輕兵三千已到了洛陽附近,速如神鬼。他們全體都穿白衣,用了喪幡。……說是為了復仇而來。」

  「復仇?」我咀嚼兩字。復仇,我從不掛在嘴上說,但今天想到叔父走向崩潰,我也曾經有一絲快意。復仇,叔父與我,是殺父竊國之仇,而南朝梅樹生的復仇,又是為了什麼?那個矮小的青年,對我的恭敬,目光灼灼猶如遙遠的火種。我恍然大悟:「復仇。是因為我的父皇?」

  對一般人來說。父皇是在與少年元天寰的南北戰爭中箭傷而崩的。我和母親,也曾經因為北帝撕破和平,給我們帶來噩運,而痛恨他。但是現在這些,對我如隔世煙雲般。梅樹生以最得人心的武獻帝之死,挑起舊日積怨,也是一個鼓舞士氣的法子。我居然動了一下嘴角,斜看天寰一眼。他嚴肅的好像不願放過我的每一點反映。

  他這樣陌生的瞧法,連我也手臂上也起了一陣疙瘩。我直截了當說:「復仇嗎?呵呵,我曾經也想過要殺你。梅樹生作為南朝的儒將,倒能不忘先帝。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我夫妻日久,又有了兒子。萬不得已,我也是不再會想殺你的。人家南朝將領要提往事,你完全無需介意。」

  他的薄唇一動,眸子的暗黑更濃郁了。三千白衣,我望向車外。暗夜無邊,復仇的人們心裡並不會有我了。雖然我是武獻帝女,但我是所謂「殺」他那個人的妻子。南北兩朝最尷尬的人,就是我。不是沒有料到,但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這尷尬就早早來了。

  謝夫人不在,太一只好窩在我懷裡。太一愛用小嘴吮吸我的指尖,但我洗乾淨的手,大概還是殘留苦味。他吮了幾下,就偏過臉,張大眼睛叫我:「家家?」

  我拍拍他,天寰說太一的眉眼像我。但今夜燈下,我注視這個周歲的嬰兒,發現他的眉眼,更像是久逝的父皇。

  「忘去來機,無依獨歸。照天夜月,滿地光輝。」不知不覺,我念了出來。

  太一聽不懂,呀呀的癟著紅潤的嘴巴應,他的淺黑眉毛一揚,讓人覺得舒服。

  天寰攏住太一的腳丫子,對他道:「小胖子快長大吧。照天夜月,滿地光輝。也許像你外祖父一樣,有個好名聲。」

  他也知道我父皇最愛這四句禪詩?太一最喜歡讓他捏他的腳丫,因此笑出聲:「爹爹最好。」

  他知道他爹爹最好。數聲霹靂,夜月被暴雨推回去,太一他大張眼睛。靠著我的腰,把腳丫擱在天寰的腿上。天寰和我沉默著,一直等他入睡,才將他放入龍床邊的搖籃。

  北方風雨大作,持續了三天。天寰前往軍營時,雨才停下。妙瑾似乎被大雨沖刷乾淨了痕跡,並未出現,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而三日後,我再次見到的琮,竟然也已經與上次迥異。

  他縮在床角,對我喊道:「妹妹,這地方有鬼,有鬼。」

  我不信鬼,以為他是病弱久了,為雨驚嚇,就輕聲細語,請他看窗外的晴天碧空。

  他身體哆嗦,就像老了十歲。

  「鬼在哪裡?」我問。他的衫子上,竟然有尿味,我皺眉,命人立刻設法給他沐浴。

  在他沐浴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南朝太子在三天內見到無數的異樣景象,半夜見到牆上的血跡腳印,還聽到有小孩子的哭聲,床幃的幕後,有照影的侍女。但奴婢們守在屋裡屋外,卻一無所見。那個使者告訴我時,還帶有一絲對琮的鄙薄,似乎他是個笑話。

  他孱弱,膽小,他們認為他不正常。精神上的不健全,比肉體的殘缺,更令健碩的北方人所討厭。我正視那個領頭的侍者,語聲不高:「為何你們不早請大夫?太子的身上,為何都弄不清爽。怠慢了國家的賓客,毫無憐憫之心,該當何罪?」

  他們這下可笑不出來了。我是待人和藹,但也不是姑息一切的。

  我丟下那些人,看琮被扶將出來,洗浴時我特意讓人加了安神的花露,因此琮終於不再語無倫次了,他像見到救星一般,死死拉住我的袖子。

  「有鬼,我想換個地方。我想去拜拜菩薩。」他固執重複。

  我搖頭,不知他症候所在,此處離白馬寺並不太遠。……雖然天寰讓我別管他,但此情此景,悲慘至此,於心何忍?我即刻讓人備了車,由幾名護衛護送,前往寺廟。

  琮還是有點瘋顛,我頗為憂鬱,不禁說:「上官青鳳先生,也在洛陽,等回去,我就請他為你診治吧?」

  琮目光躲閃,不置可否。我突然生出一絲懷疑,但也不言語。

  正在此時,一位騎馬護衛突然慘叫一聲。我跳起來,另一箭頭,已經插入車內,我避得快,只擦破了肩頭的衣服,琮躲得更快,鑽到車座之下。是刺殺南朝來客麼?我只聽車外護衛們一陣喊叫。混亂中,我望了琮一眼,他腿腳軟,但眼神明亮。

  我蹲下身子,低聲:「琮哥哥,你是裝瘋?為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