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我道:「這本乃見仁見智的事。我從小喜歡荷花,是南朝水土所養。正如江南人愛吃清淡甜糯菜品,欣賞淡雅淺色的衣妝。牡丹豔麗奪人,你說的大氣,是江南人眼裡的霸氣。上品乃淡不留痕者,牡丹怎可專美?」

  上官低頭,用茶杯掩住嘴,含糊道:「我……附議皇后。」

  天寰不響。上官想到問他:「你今日去未央殿接見內外學士,除了修文殿那些青年學士,可遇到太尉府的沈謐?」

  天寰搖頭:「此人總是藉故推託。對君父尚且如此……」他一笑,不再說下去。

  我對沈謐向來青眼相看,便說:「名士總有脾氣。他既然號為山野之人,不求官,不求財,也只是為了抱負吧。在元君宙府,也是報效朝廷,忠忱于君王。」

  上官也說:「我與他見過兩次。不俗,當得起一個士字。不過……」

  天寰滿不在乎:「為『士』,他不如你。天下士者,固然如家師元石先生教誨:要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求。但士,也需要通達機變,審時度勢。不可因為自己的脾氣,鑽了牛角尖。明明出山了,卻一再避見皇帝皇后,狂傲過分,也顯得不夠自然豁達。士,正要為人所用,要不然,與我腳下的『土』有什麼分別?」

  上官仔細聆聽,滿含包容的笑意,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天寰:「為人所用?呵呵,聽聽,這話可怕,這人可怕。當年我十二歲時,跪在雪地裡等著元石先生接受我當徒弟,你是不是已看出我能為你所用呢?」

  上官的語氣溫和,目光好像是能融化冰雪的靄靄春光。

  天寰收了笑,眼風銳利:「單為成為隱士,何必要執著拜元石先生為師?元石先生,又怎可傾力教授『無用于天下』之人?」

  上官歎息:「若沒有你,何來鳳兮?只是近來天象詭異,我勸你三思而後行。我會隨你去洛陽,但到洛陽前,于長安,南北邊境,派誰督管,全靠你決斷。」

  天寰唇角一鉤:「哪裡來那麼多靈驗的天象?上回我去柔然,有驚無險。南朝蕭梅二人的大軍,雖然不可小瞰,但要顛覆我的棋盤,除非神助他們……四川戰役後,我玩棋缺乏對手,甚是無趣。終於有人來挑戰,也是快事一樁。」

  我收了他的杯子,提醒說:「在柔然,僥倖你沒有落下大的病根兒。天寰,我們的太一還小。我不許你冒險。」

  天寰默然,手指撫過我的衣袖,他炯炯注視亭台水榭

  。暮色中,遠處傳來鼓聲,樹上憩息的鳥雀驚起一片。聽聲音,是靠近宮城的地方喧嘩。我驀然想起,這幾日阿宙他們正在練習,備戰不久後的皇族馬球比賽。

  天寰抬頭仰望著雲霞下的落燼餘輝:「……五弟的球藝近年精進,長安無敵。上官你幾日後可去觀戰。」他有幾分難得的落寞,倒像個大孩子,惹人心疼。

  上官咳嗽一聲:「馬球固然是少年帥氣風流,堪比文士觀看夏日流螢。但我總覺得還有幾分粗氣。你弟弟球藝精進,但少年人生龍活虎,也總有點浮躁,勝負難料……」

  天寰目光如碎冰流動:「怎麼不繼續下去?」

  上官露出貝齒,帶著少有的俏皮,打開壺蓋子:「喏,需要添茶,繼續不了啦。」

  那一夜,沒有月光。我夢見了渾身是血的父皇,又夢見冷宮裡的梅花枝幻化成骷髏的手,扼緊我的喉嚨。我無聲醒來。抱著天寰溫熱的身體,不肯鬆手。我突然問:「不去洛陽,行不行?」

  「小男孩,小女孩,都要多看看風景,長長見識。」他用手指在我的下巴畫圈:「不必擔心天象神鬼。你生有旺夫之相,凡事都可遇難呈祥,逢凶化吉。」

  我說:「我總擔心南朝要出事。太子琮他要是遇到風波,統一大戰,不是會提前?去洛陽之前,安排誰守衛長安,誰又去山東邊境?」

  天寰笑而不答,撫摸我的肩膀。我把雙腿擱在他的身上。淩晨風起,窗外鳥啼連連,讓人心驚。熹微晨光中,天寰告訴我:「這一次誰都能守好長安。但誰去山東,都將是一身的泥,一手的刺。外我的手足,六弟在雍州監督食鹽。現下只有五弟和七弟……你說,誰可以去山東?」

  派阿宙去?阿宙的個性,以硬碰硬倒不怕,但遇到多智陰狠如南將蕭植,就前途未蔔了。我想了半天,又問:「上次君宙指責山東的裴刺史貪墨無能,你當時隱而不發。是為了這次作為藉口,讓太尉王去山東?

  天寰應了一聲。他似乎不願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用手指推了我的鎖骨下:「天都快亮了。雖然皇后宮樂意聽政,但恕我補個回籠覺。」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天寰不久就鼻息穩定,心跳更是安穩。

  因為朝廷錄用的修文殿學士人數不多,而朝廷的校書需要更多的人力。所以開春後,我又在幕後主持了三次太學生,州學推薦學生的選拔考試,從「詩」,「書」,「法」三方面命題,又和崔僧固等老臣擬定了修文殿的試用官吏名額。三月十八,這一日從早到晚,忙到不可開交。對錄取的學生們親加慰勉,又厚賜未錄取的學生繼續勤學。

  等到宮娥們以紫檀雕龍木挑著大紅燈籠回內宮時候,肩頸酸疼,精神卻依然振作。想起來自己到底是不足二十歲,年輕便是可以揮霍的財富。去年那樣的九死一生,身體虛弱。到了孩子快滿周歲時,我又能挺立于殿上人前,助天寰一臂之力了。

  才回太極殿,七王妃王氏就在下跪迎候。我雙手攙扶她起來,滿面笑容道:「難為你等我。可吃飯了沒有?」

  她搖頭,臉上還有羞澀。我趕緊叫人送上銀耳羹,與她分食。

  甜羹下肚,我才問:「今日是馬球賽,七王嬴了沒有?」

  她弄著衣帶:「今日僥倖是七殿下勝了。若五殿下不失手落馬,傷了手臂。……是不能夠的。」

  「五殿下受傷了?」我放下碗。此事當得起「蹊蹺」二字,那人在馬上,如魚得水。龍王爺在海裡淹死,他也未必不能掌控玉飛龍。

  我不願別人看到我的心緒,又端起碗來慢條斯理的吃:「嗯。五殿下受傷要是沒有大礙,就好了。自家兄弟,又不計較勝負。你來,是為了七殿下的差事?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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