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我想起母親說的話,答:「孩子都有本性。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原本就是瞎說。」

  我懶懶的,不想起床,望著如同圖畫般的父子,說:「天寰,昨夜其實我是想說:南朝圖書,自從章德太后時代大火,延燒秘書省,散佚殆盡。而北朝圖籍,反倒是民間所收齊全。我想利用菩薩托夢,我想還願,求得健康的說法。用皇后私財,廣收圖籍,大加繕寫,遵漢祖寬大愛民之義。除了官府向河南沈謐,河西司徒邵,清河崔氏等藏書家搜集,朝廷也可令各州郡下訪天下遺書,秘閣所無,對有功者加以優賞。此舉一來可以敦悅詩書,凸現文治,二來可以在搜訪的過程中,發現,提拔散落在民間的有識之士。你覺得如何?我想了好久,你不許笑話我。」

  天寰眼睛閃亮,一陣欣喜的光芒,從他的面上透出:「我怎麼會笑你呢?你這樣年紀,剛剛開始幫我,能想出這個辦法,不容易。」他對正在睡覺的太一吹了口氣:「太一,你家家的話,聽到了沒有?」

  他滿腔皇帝柔情,無奈兒子閉目養神,對他毫無反應。天寰只好傻笑了一下,把兒子擱到手臂裡,讓小傢伙睡的更舒坦。

  天寰假裝苦苦思索了一會兒,好像全靠我提醒,他才想到的。他又言道:「這樣可以嗎?我欲以尚書令崔僧固主管,具體抄錄謄寫事宜,應交付秘書省辦理。此外,以侍中謝如雅兼典校秘書,集合北朝名儒名士,刊校經史。開修文殿,德教殿,供他們商議編匯圖書編目。名字我想好了,我的年號為聖睿,因此題為《聖睿遍略》。你也可讓秘書省變成一本集大成的書,因為你是皇后,同我居住太極殿,不訪叫《太極殿御覽》。」

  我點點頭。他低頭吻了我的額頭一下:「我的男孩子已經吃飽喝足了。我的女孩子也要起床用膳了。要是餓壞了,我這樣狠心的,無情的,自以為是的,心心念念天下的老男人,到哪裡再去找這麼一個配對呢?」

  女人閑著無聊,恐怕難逃哀怨兩字,但忙碌的女人,是不會考慮這個問題的,

  因為她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憋著氣和時間一爭長短,像只鼓足的球囊,就未免哀怨不起來了。

  這一年從秋到冬,我都忙著搜羅圖籍,尋訪名士,天寰則是忙著革新政令。

  臘月初,下第一場雪。雪灑竹叢,逸我清聽。回風之時,折竹一聲,倍添寒冷。

  我放下毛筆,手頭這份薦書表,是洛陽孟子容寫的。楷書秀雅,思路清楚。如雅細心備註:孟子容,家本寒族。少年寄人籬下,求師大儒。到他弱冠時,青成藍,藍謝青,師傅反而要向他學習了。他過目不忘,生活清簡,報復遠大,雖然學儒家,但精研法家。

  上品無寒士,英俊成下僚。這個時代,壓抑太久,九品中正制,害人非淺。入冬之時,天寰准許我明春提拔十二人為「修文殿學士」,這是一個嶄新的官名。雖然品階不高,但等於天子近臣,也可上達天聽。我拿出碎金柬,落筆「孟子容」三字。

  前些日子,我已到德教殿,見過矮小沉靜的商人藏書家司徒邵,又在修文殿見過其他一些年輕人。北朝人才濟濟,並不輸江南。唯有河南沈謐,雖然他近日響應朝廷號召,將書送到長安有司,但就是真人不露相,不肯入宮。

  不過,提起這個人,我倒是有個發現。原來他的舅舅,是我曾在四川酒樓遇到過的古怪老先生張季鷹。張季鷹,與我一面之緣,他年老不欲出山,但是否可以用他說動其外甥呢?

  腦後咿咿呀呀,我含笑回頭,手裡一股暖意,太一醒了,正爬在榻上,沖我樂呢。

  太一正在學語,我每天,都為此欣喜。我對他拍手:「家家在這裡。」

  他「啊啊」的叫我。我樂不可支,太一凝視我,水汪汪的眼珠,瓷白的皮膚,就像個玉娃娃。我親了他一下,又是一下。等他滿了七個月,就要給他斷奶。雖然皇家孩子多是好大才離開奶娘的,但我想太一能更快的更獨立的成長。

  謝夫人把太一接了過去,謝夫人每日背誦些詩歌給孩子聽,還教他辨認物事,顏色。

  我透過北窗,兩個宦官,非但沒有站好,反而是抖抖索索拉著發皺的棉衣下蹲著烤火。

  阿若說:「皇后,奴婢去呵斥那兩個沒規矩的。」

  我笑著搖頭:「天可真夠冷的。要是我不在屋裡,也會那樣。告知總管張公公,使我這幾年省下的脂粉錢,給每位宮人宦官做一身新棉衣。」

  阿若說:「皇后,皇上與五殿下,杜大人,在西殿議事。」

  我披起披風:「我去看看。」

  我還沒有走到西殿,就聽杜昭維一本正經的宣讀:

  「官員授田,有職分田,

  合併州郡,存要去閑;

  不分民族,設置保閭;

  設立義倉,官私並存;

  統一度量,皆從漢制……」

  我聽了許久,改革並不沖向要害,基本上都是對人們有利的,特別是發展財政。

  天寰補充說:「人苟有才能,何必為族所拘?工商業者,雖非清流,也可按勳授官。北方柔然,西北羌族,都要和鮮卑,漢人一樣的賦稅。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審時度勢,我們都可以接納……」阿宙和他促膝對坐,手裡拿了一支筆,慢慢記錄。

  我過去從未見阿宙耐煩寫下來,如今他倒是有些變了。

  阿宙說:「這幾年自賣為奴婢的流民不少,皆應放還為民,典身之錢,有國庫撥款。」

  天寰道:「五弟說的對,昭維,你記下。」

  我想了想,還是到正殿去溫酒等候,等候大半個時辰,外面飄起鵝毛大雪。

  阿宙走進來。他大概沒有料到我坐在這裡,先是一笑,然後又沉下臉。

  「喂,大哥馬上就來了。」他言罷,坐在一個胡床上,拿出自己的記錄,默念著。

  他眼睛裡沒有我,亮閃閃的。我將熱好的酒推過去,咳嗽一聲:「喂。」

  他瞧了眼,劍眉揚了揚,又是一笑。並不推辭,也不接手。我訕訕的,斜瞅了他好幾眼。

  最近不是我有意回避,不過各忙各的,我和他鮮少遇見……阿宙要比在西北時候長得更高,簡直要越過天寰了。他一身灰袍,遠不如昔日所見精美。但倒使他的氣質比以前沉靜。漫天大雪,似乎都和他的身軀融合。不過,他張揚的鳳眼,白裡透紅的面頰,英氣勃勃的黑眉,和冬天照舊是格格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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