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我對天寰微微一笑:「萬歲,她們是要彈琵琶唱曲嗎?」

  天寰點頭,一揮手。內侍們端上新鮮菜肴美酒,琵琶聲猶如春雷響起。

  玉碗盛滿琥珀光,唯有那人,滴酒不沾郁金酒。阿宙真有點病容。

  女子們演奏表演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眾人本來心不在焉,但女子們技藝精湛,容貌又各有千秋。自然讓人們注意了起來。等到表演完了,眾人如夢初醒。雖說乃淒婉故事,依然美妙。

  人們都在叫好。阿宙鄙夷的掃了掃一邊,舉起酒杯來飲。到了唇邊,才發現是空的。他也不放下杯子,兀自出神。鳳眼驟然清明,本憔悴的臉,又顯得明豔起來。他拍了幾下桌子:「好。王昭君,絕代佳人。一旦出塞,嫁為匈奴王,漢家之興衰,宜不能回顧了。本朝皇后,雖為南國先帝公主,但嫁給皇上,就與南朝涇渭分明。皇子滿月,遠近之國都送賀禮。唯有南朝不送。非但藐視我君臣,也是對南朝先帝忘恩負義。國對國的競爭,也是男人對男人的較量。漢與匈奴友好結親,送出昭君,是千古佳話。但若漢朝敗兵於匈奴,也要歸罪昭君,實在是舉國男兒的恥辱。今日殿上一曲,讓臣弟想起風雅少年。不知道天下大赦,那人是否也可還朝?」

  「五殿下說錯了。如雅無罪,何來赦免?他要還朝,只需一語。但他寧在囹圄之中,也是一片冰心。」我聲音不高,藹然低頭:「凡是人總有抉擇,何為重,何為輕?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本宮為元氏皇后,自當明白。明君當道,皇后奉養聖躬,調和內務。眾位,才是國政基石。後宮之重,不會重于滿朝文武,後宮之私,也不會私過赤膽忠心。」

  我將太一抱在懷內,對百年等做個手勢:「本宮已對皇上奏明,凡是有嫌言涉及皇后,謝如雅者,並不等同於誹謗,理應有所賞賜。只有敢於直諫之人,才會指向皇后及親近之臣。可風聞言事,不如證據確鑿好。」我展顏。鬢髮上的玉燕,在燈火下透亮。紅色的燕嘴,成胭脂色的斑點,被投射在太一的臉蛋上。

  百年等人,將一堆奏摺搬到廊下,百年宣旨道:「萬歲旨意,將此類奏摺置放於廊下。散席後,諸臣可自行取回。若不取回者,也可堅持己見。明日赴禦史台,與謝如雅當面對質。」

  一些大臣交頭接耳,另一些大臣低眉順眼,眾人也必定各有權衡。

  天寰從我這裡把太一抱過去:「風聞言事,朕向來深惡痛絕。鄭氏結黨造謠,才會淪落。一個人暗地裡猜猜便也罷了,但偏偏捕風捉影的奏摺全是一股腦的上來,說來說去還是那麼幾句。朕到如今為帝十餘年,難道還不可統馭你們?真的假不了,假的難成真。皇子出生,朕忙於國事,爾等中的數位老臣,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選納妃嬪。朕昨日看了幾位在二十年前上呈先帝的奏摺。先帝雖然不用諫,但蓄意寬仁,特意封存讓朕長大後溫習。」太一醒了,小嘴輕輕的咬著他胸口的那片絲綢。

  天寰不動聲色的將嬰兒向內翻轉,又說:「有一位老臣,二十年前你說說女色有害,說宮廷奢侈糜費,說文烈皇后乃正宮,不應疏離。那奏摺,把先帝氣病了半個月。怎麼過了二十年,換了個人。先是說嬪妃多多益善,又說自己侄女容色兼備,又說皇后固寵,非國家之興旺事。你們說朕面對你的奏摺,作何感想?」

  鴉雀無聲,我只記得昨夜天寰翻看一堆陳年舊折發笑,原來是這麼回事情。

  阿宙調侃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英雄氣短,廉頗老了。只不知是哪一位?」

  只見一老臣面紅耳赤,突然出列匍匐:「老臣雖然老壽如龜,但寧死也不在皇上皇后,諸王大臣面前做縮頭烏龜。老臣有罪,老臣有私心。老臣今天回家後,即刻讓自家侄女剃度出家。只是皇上正當英年,皇子太少,皇后玉體違和,今後皇上還是要多加考慮此事。」

  那老臣是宇文部族的。雖然是文臣,但因為是鮮卑人,還是有一股子豪氣。我凝轉眼眸,倒生出一股欽佩來。當年我與北帝婚約,朝廷裡幾個老臣肯為我出頭反對?不過,若他們反對,我也不成這段姻緣了。

  天寰:「好一個宇文家的人。皇后之病,因循療治,汝等不必操心。皇嗣之事,朕會讓你們都覺得公平。你當年奏摺對先帝說有兩事為先:勵精圖治,統一天下。朕多年前,廢除選秀。就是為了不擾民間,專心理事。而今天下國家怎麼樣?」

  宇文老淚縱橫:「天下,只差南朝。國家,雖已富強,但才開始。」

  天寰走到他的面前,把皇子交給他抱,他猶豫接過太一。太一用好奇的眼神看著這老頭兒。

  他本來在哭,但看到皇子,怔怔的,也露出笑臉。大概他的臉奇怪,太一發出一聲響亮的叫喚,大家都嚇了一跳,以為皇子要哭。但太一氣勢十足的叫了一聲後,卻安穩閉上眼睛。

  天寰攙扶起他:「朕懂你的意思。此時此刻,朕需要你們,特別是老臣們為朕在軍政上多多出謀劃策,而不是忙著推薦美人,考慮皇子。來人,稍後用朕肩輿,點蓮花燈,送朕的宇文大人,崔大人兩位老臣回府。你的侄女,大可不必出家。至於這班女樂。」天寰眸光閃到阿宙,阿宙挺直肩膀,捂住杯子,好像準備說話。天寰道:「少年戒色。女樂對年輕人不好,這些女子,理應由太樂常分送給朝中諸老臣,頤養天年。」

  我張開手,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皇上有聖得。來,太一。」

  太一到我的懷抱,又張開了眼睛。孩子太小,根本不能懂事,但我忽然覺得,孩子和我息息相通。心裡暖和舒坦,感覺就像春日裡坐在一層曬過日光的羽毛上,飄然欲飛。

  我不經意轉身,阿宙對虛空處一笑,眼梢一挑,臉色好多了。

  夜涼如深井,太極殿內,流螢如線,逶迤光麗。阿宙和我們夫婦坐在一起,搓了手指,只是淺笑。他叫了天寰一聲:「大哥。」

  他已經叫過三次大哥了,天寰和他膝蓋挨著膝蓋,這時說:「五弟你還記得這殿裡的夏夜嗎?」

  「怎不記得。我在這裡長大的,大哥。我三歲來,十五歲分府,和你在一起十二年……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大哥有諸多難辦的事。」阿宙難得傷感,倒托出幾分文雅氣。

  「我不難辦,我習慣了。」天寰輕聲說:「我去取一樣東西。馬上就來。」

  阿宙見大哥離開,把胡床搬的離我遠一點,但身體前傾,比方才反而近了:「皇后要養好身體。我會輔佐大哥統一華夏的。我這個月來,每天翻來覆去想,怎樣對三個人都好,不,現在還有太一了,四個人。他的上半臉兒像你,我第一眼就瞧出來了。」阿宙口氣有幾分得意,但語聲有點變了。

  「我只希望你開心,阿宙。」我說:「我當然希望南北統一。這樣就沒有南北,我也不是南朝公主,只是神州皇后。你要是能當好統帥,有多麼威風?以前在酒樓遇到你,我之所以肯跟你同乘一匹馬,因為我覺得你應對張老先生,並不俗氣。我想:這個人就算一無所有,也能闖出些東西。我退則在宮為妻為母,進則要兼濟天下。有了太一,我常想:這世間因為離亂,造成多少殘疾之人?他們靠什麼生活?又有多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不是人人有我的幸運。我的智慧是用來幫助更多的女人孩子的,還有我家鄉的人們……我也有此能力」

  阿宙點頭,沉默片刻。流螢圍著梔子花插,成了一個心形。阿宙對我說:「皇后,太一好像太熱了,給他解開繈褓吧。」

  是麼?我笑了:「是我粗心。這裡也沒有外人,太一,讓你叔叔抱抱。」我將太一抱出來,他在繈褓裡,穿了一個小肚兜。是我親手縫製的。雲層後淺眠的黃月亮一探頭,我才意識到肚兜上面繡著匹小白馬。

  阿宙低聲:「太一,太一。」他摸了摸太一的右手,泛起了淚光:「太一,你一定能長成男子漢。」他堅定的說。鳳眼裡的花兒,好像在水氣下開的更加燦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