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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下)

  三月三日,豔陽高照。蒼穹之天青,充滿詩意。而桂宮之晨曦,也交匯著鮮花的芳馨。

  我雖然前夜輾轉難眠,但頭腦卻異常的清晰。在這一天,桂宮被稱為了「皇后宮」。

  命婦妃主的簇擁中,我盤起飛雲髻,插上九重鳳凰步搖,穿上貼上金箔的大嚴繡衣。當中山王妃要為我戴上佩綬時,我搖了搖頭,自己為自己的嫁衣佩好最後一筆。

  阿若跟圓荷跪在我的腳下幫我拉好拖裾,我輕聲吩咐:「別忘了將我的朱漆九子妝奩送到太極殿內。」

  她簪著金花的小腦袋晃了晃:「奴婢忘不了。」

  正午時分,中山王為正使,尚書崔道固為副使,持節前來迎接我,他們向我跪拜,奉皇后金印,金冊於中常侍。中常侍將沉甸甸的印冊轉交給我,我象徵性的捧了片刻,再交給他保管。

  在那瞬間,我身邊的幜飾與金印的光線重疊,發出了明亮刺眼的霓彩。我毫不回避,那道刺眼的光芒,刺破了宮廷的陰霾。五色的祥雲,在天邊升騰。

  桂宮門口,太尉元君宙率領百官一起向我叩首跪拜。我一步一步掠過他們,登上畫輪四望車。

  等到我下車,羅夫人才將幜撤除,但殿堂內,依然明亮。那是因為御座上冠冕堂皇的皇帝。元天寰平日極少刻意修飾。此刻的他,傲然一身,俊美無匹,宛如太陽,讓我也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他望著我朝我走來,我按照禮儀,在他停在我對面時,鄭重跪下,行了一個拜禮。等我起來,他也慎重的跪下,回拜了我一個禮。我們是夫婦了。從現在起,我每時每刻都要與他同甘共苦,每寸每分都要和他相依為命。他從容起身,對我一笑,壓低聲喚我:「光華。」我的眼裡瞬間湧出了淚花。

  我也低聲喊他:「天寰。」

  他低頭不斷的看我,他那種至美新吐的皓光,也綿綿傳給了我,讓我好似沐浴在天庭的熱光中。他拉著我的手,與我進入兩楹中特為搭建的寶帳中同牢而食。

  三彩鴛鴦同心尊中,我們用芙蓉玉碗分出三次肉食。每次都有人聲音洪亮,行四字祝詞。

  第一聲:「龍鳳呈祥」,我們彼此對望。春風無限關情,這日子連菩薩都會坐在蓮座上看著我們倆吧。

  第二聲:「皇后宜男」,我耳輪有陣發燒,低頭吃完,不敢瞧他。雖然沒有瞧他,我肯定他還是帶著那醉人的笑渦。

  第三聲:「天命久長」,我抬頭端詳他。他倒是率先垂下眼睫。元天寰之美,忽然讓我有絲惆悵。

  但願上蒼能看清我的誓願,讓我與這個如同神祗的男人白頭到老。

  同牢之後,還要合巹。龍鳳金爵內觴滿了屠蘇酒,這也是春天的酒。元天寰盯著我,開口誦詩:「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這可難不倒我,我忍不住笑。脫口而出:「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第二杯,他徐然道:「春山茂,春日明,梅始發,柳始青。」我有幾分緊張……我是讀過下句的,我雖然還是在笑,但眼珠子轉了轉。

  我想了一會兒,元天寰指了指我們中間的金花鸚鵡紋提梁銀罐。那上面似乎有細細的銘刻,我偏不要看,我轉頭,嘴唇觸到酒杯:「風微生,波微生,弦亦發,酒亦傾。」

  他滿意的笑出了聲,也將酒喝完了。我們攜手走到殿外,「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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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大約是世上最繁富的儀式之一,我在率先回到太極宮寢殿時,除了精疲力竭,非但不覺得被婚禮套上了枷鎖,反而體味到一種安定後的心滿意足。我不禁嘲笑自己,難道我是盼望著和一個男子成為伉儷?這樣一想,便又覺得些微的茫然,縱然是百花齊放的春天,縱然是帝國至尊的皇后。那種對於未知夜色的恐懼,不時從我的軀體裡散出來。

  寢殿內兩位青銅製成的羽人,捧著高高紅燭,好奇的望著我這個新嫁娘。合歡被上,是一個元氏皇族裡挑出來的四歲漂亮小男孩。他坐在一堆的長生果和蓮子中間,睜大了瞳仁望著我。我抱了他一會兒,逗他說話,王妃等人均在湊趣。小孩抱著我的脖子,笑嘻嘻的,好像明白自己坐在帝后婚床上的榮耀。元天寰入內,才將那個男孩抱了過去,他注視著小男孩的臉面,有刹那的恍惚。

  等到剩下我們倆,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都繃緊了。元天寰靜默片刻,自己寬去外袍,他打量我一番,隨意道:「你……不覺得你的外衣重麼?天氣漸熱,殿后有兩個浴湯……我想去洗洗,你要不要去洗?」他居然都用了「我」,但他表現那樣自然大方,我便是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我也釋然笑了:「是重。你……餓麼?一日下來,就吃了三口肉,兩杯酒。」

  元天寰在紅燭下,膚色玉濯,今夜他神色更是柔和輕鬆,宛如天宮盛開的蓮花,明淨無暇。他說:「不太餓,我習慣了。」

  我找尋著四周,才發現桂宮內送來的九子妝奩,我吃吃一笑,將它捧到案前,元天寰眨眼:「這麼晚,你要化妝嗎?」

  我打開蓋子:「我臉上固然是越少越佳,無奈胃中是多多益善。」我早就料想到這種場合,兩個人都吃不飽,因此我在化妝用具的妝奩內放了做好的白環餅。沒想到一開盒,香氣四溢,我不禁咽了口水。元天寰嘴角上揚,拊掌道:「我正想吃這個呢,等等,我也藏了好東西。」

  他起身到書案後,搬出一個小小的鎏金三足罐:「這裡面是桂花酒,我夜裡批閱奏章累了,也不願叫人,就喝一點這個提神。」

  我與他一起吃喝,海棠花嫋娜的枝葉,隔著茜紗窗舞蹈。我問:「這後面全栽植海棠花啊?」

  「嗯,殿后冬日有梅,春天就是海棠了。父皇說,海棠猶如花中神仙,人要快樂,才能當神仙。對我們,自然是可望不可即。若是皇帝獨宿于此地,就是跟著仙子作伴了。」

  你現在可不是獨宿啊……我想著,居然咬到了手指,我「呀」了一聲,囫圇吃完,掩飾道:「浴湯在哪裡?」元天寰似乎要笑,又覺得不便笑出來,臉色上也被海棠花色所染,微微發紅。

  太極殿后的浴池,同桂宮一樣是漢白玉做成的,有點奢靡過分。最令人吃驚的是,蓮花形湯中間是一個不小的白玉床,可以橫臥在上。這就是先帝的作風吧。我洗得極慢,皮膚都擦紅了,透明溫暖的薄霧讓我有些眩暈。我是這裡的女主人了嗎?一個代替了海棠花仙的人?我穿上白絹的衣裳,慢吞吞的回到屋裡。元天寰坐在案前看書,顯然也是沐浴過的,他穿著天藍色的裡衣,顯得比穿黑衣時年輕。

  我坐在案邊,裝作看他寫的書法。他吹熄一盞蠟燭,打破了令人尷尬的寂靜:「你跟我也不是頭一次過夜了,你不喜歡的我絕不做。你可以先去睡。」

  我心沉了一下,不知道是該感謝他,還是奇怪。我應了一聲,才拉開被子,躺倒裡面,才躺下,腰肢下異樣刺痛,我呀了一聲。元天寰好奇的過來,我從衣服下摸出來一把花生殼兒:「這個……肯定是那坐床的小男孩偷偷吃了,為了不被發現才藏在我們被子裡的。」

  元天寰哈哈大笑:「竟然有這樣的事情?那精怪男孩活像是……」他的話嘎然而止。

  我從床上狼狽的爬起來,抖著衣服:「別笑了,我們怎麼睡呢?快幫我一起掃掉。」元天寰取來麈尾,在被子上掃著。這樣的新婚夜,也算別致了,我自己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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