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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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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出鞘 我支頤幾上,只覺元天寰離我雖遠了些,他睞視燭光,目中翠色,卻更為鮮明。 他一指奏摺:「此事繞個圈子,還是繞到了刺客之事上。于英之女,按照五弟的安排,本該跟著她全家到徐州楊澎處避難。于英女在外人眼裡,是通過太尉,與楊澎聯繫的。所以挑撥利用她來行刺,出了事,為他們一家請求赦免,又轉移她一家的五弟就難辭其咎。於家遭遇巨變,又不得不背井離鄉,人人心中慘淡。人,一旦要絕望,就往往會黑白不明,近於昏聵。楊澎名聲不佳,而他們途中辛苦。有人此時出現,向他們盛言徐州之危險,又放風說以朕的性子,讓他們去徐州,是假赦免,真處死。他們唯一的生機,就是逃向深山老林。那你想:他們還會選擇什麼呢?」 我轉動眼珠:于英一家必定不奔向徐州,而是散入山林逃匿,而于英女,正是走投無路,才被人所利用。行刺元天寰,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但熟悉長樂宮和皇帝情況之人,卻希望為誣陷阿宙拉開序幕。這陰謀,其實從我遺失玉燕之時,就開始發動了。我之玉燕子,一定會被人故意栽贓給趙王。臘月十二日崔府宴席上,或者以後的盛大酒宴上,這個燕子遲早該出現。那麼,趙王安排行刺大哥,就更顯得順理成章。他不僅要帝國,還要女人……我忽然詫異於自己頭腦的清晰。我以為我受傷期間,思考這些少了,但暗地裡,我的思維時時都在溫習著這鎖鏈的每一環,無論可見的,還是不可見的。因此元天寰一點播算盤珠子,我的心緒就自然出來了。 元天寰繼續說:「朕這回要楊澎死,雖然也故意洩漏給了兩個彈劾他最有力的大臣,但幾個弟弟事先都未有覺察。楊澎乃諸弟母舅,又是外放刺史,掌握要地。朕之為政,在他的身邊不可能不安插人來監視他。因此他死前後,徐州刺史府內的情況,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因杜昭維忙於攝京兆之事,五弟將自己的太尉府事交于其餘幾個參軍,信件起草,也經過這幾人之手。五弟曾寫信給楊澎交待于英眷屬之事,他信中有句話道『臘月十二日本王事定。汝更當小心。』五弟意思,是指自己十二日拒婚,上表要去西北,希望他的舅舅能收斂些。可是若在安排行刺的人眼裡,就知道這是個好機會。臘月十二日,五弟去崔府,有大宴席。楊澎將被處死,死後一定抄沒信件,五弟提到十二日的信件就會被朕所懷疑。而有人在同一日,行刺朕。看似巧合,實際上不是巧合,是知數方情況的人所安排的陰謀。」 蠟炬半成灰,我心想:阿宙和文官鄭氏一黨不和,水火不容。他所用的參軍,都是大家族子,也許某一個也跟鄭黨有所往來。元天寰說「故意洩漏給彈劾楊澎最得力的大臣」,也該包括太傅嗎?除了他,還有耿介出名的御史大夫高弘,我真不知還有誰敢放膽彈劾楊澎呢?拋卻掌握長安文官脈絡的鄭家,誰又能搜集出切實的證據?難道……太傅位極人臣,謀害趙王也可解,又為何想要謀害皇帝呢?元天寰對於他,向來是尊重的……大雪層層累到屋頂,我頓生壓抑。 「于英女死,已無對證。楊澎也死,只有物證在,還有什麼比死人更安全的呢?你這次受傷,外界都傳言你傷情反復,瀕臨死亡。朕也有意的鼓勵這種傳言。那麼,玉燕子出現,五弟就更加百口莫辯。但他們的計劃過於蕪雜,所以朕很快就和上官分析出了破綻。五弟在長樂三日後回家,他的王府就被禁軍包圍。朕也告誡他不要妄動。朕這個假像,卻是給幕後之人一個下手的契機。今日,文臣十來人彙集,鄭暢上書,彈劾五弟死罪數條,還有不少人署名。 除了御史大夫高弘不來見朕,其餘人都認為五弟這回完了。朕看了也只是沉默。等他們走後,朕單獨召見了太傅。」元天寰冷冰冰的一笑:「朕給他一杯茶,最後一次叫了他一聲:太傅。」 我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這就是幕後之人,是鄭太傅……?太傅出於個人權利和私憤,竟會這樣鋌而走險?不可思議。滎陽鄭氏,枝繁葉茂,太傅通顯三朝,末日將到。我手肘發麻,風雪更大,外頭噪雜一片。 「楊澎那抄家後,所有的到京文書,朕都命太傅鄭暢去查。其實,朕安插在楊澎身邊親信,已經將兩三封五弟「可疑」信函不知不覺的抽出,上呈給朕。所以,鄭暢今日的奏摺中,不該以五弟此信為論據,可是那奏摺,依然有此信的那句話。可見他們早準備好奏摺,連察看上千信的耐心都沒有了。鄭暢奏摺,還拉上了太尉府參軍胡懿所提供的證據。這也就是五弟身邊,他們所安插的眼線了。不過,對行刺之事,鄭暢原本並不知悉,種種跡象,都說明其兒子秘書監鄭裕才是主謀。朕因為疑心鄭家日久,但當初礙於元廷宇黨未除,因此刻意籠絡他們。四川回來後,朕有心先發制人,便暗暗派人記錄鄭家私事。鄭暢年老,要事全部委託給兒子鄭裕。裕與太尉府參軍胡懿之寡姐通姦,因此兩人常有秘密往來。胡懿在五弟身邊,主管文書,就有機會看到五弟的信,也能將五弟行蹤搜羅給他的對頭。鄭裕最友善的,是黃門郎章敷,太傅長史章琳兄弟。章敷主管宮門內事,要安排女人進入長樂離宮,也是熟門熟路。他要買通什麼人,從你的宮女手裡盜取玉燕子,也不是太難。章琳雖然有才子之名,但輕浮急躁,因此章氏兄弟與鄭裕,才能安排出這一大場戲來。五弟在宴席上,若為胡懿下藥灌醉,那麼他被眾人扶下去,座位上多個玉燕子,還奇怪嗎?朕查出來這件事,但朕要除掉鄭家,也不為了這事。」元天寰胸有成竹,又似覺得有幾分熱,緩緩的寬了玉帶,向我挪了挪:「鄭氏成黨,讓朕不能容忍。荀子曰:怪星之黨見。朋黨相持,無深而不入。一旦成黨,朕必滅其于星火之中。他們討厭五弟,是為了什麼?」 我用簪子在被面上輕劃「蘭花茂盛,秋風敗之。兄弟間,唯五王有才幹。」皇族之人,與文官共掌政治,是北朝的固定比例。皇親無能,文臣勢大,反之,則不然。 元天寰大概是松了玉帶,人也輕鬆了,他一笑,睫毛給臉投上薔薇色的陰影:「光華只知毛皮,還不進腠理。鄭暢等早在十年之前,就和西北豪強有些交情,而五弟剛烈,是朝中唯一主張徹底掌握西北,再滅南朝的臣子。暢父子收受西北豪強賄賂,多次強調西北應該安撫,不該出兵,並慫恿攻打南方。五弟當上太尉,也是這樣主張,因此暢等對他更為嫉恨。這次朕滅柔然,五弟針鋒相對,鄭裕惱羞成怒,才會背著其父走此一棋。後來,其父恐怕不得不同謀,父子本是一根藤上的人。」 我向他挨近了,又在他手上寫「既如此,該如何處置?你今日又對鄭暢說了什麼呢?」 元天寰按住我的手指,仿佛那是一束蘭蕙:「所以才說:此事要兩全其美。朕要重新將文官這盤棋,全部收到自己的手中。太傅就不得不讓位了。暢等陽奉陰違,朕嫌忌已久。朕坐觀楊澎與他們,互相鬥法,兩敗俱傷,至於今日。 此外,朕有意提拔新豪門,打擊部分腐朽的大士族,以便能為將來的南朝士族,如謝氏,隴西世家,如李氏,還有未來的庶族,預留一席之地。滎陽鄭氏,就是開刀之瘤。他們必將消亡。他們的黨羽附庸,南陽章氏,安定胡氏,也可一起抹去。 但朕不能像對待當年奸臣之家,做得過於明顯,甚至他們謀刺之事,也不便張揚於眾。朕今日暗示了鄭暢一些話,並令他回去想想,還有什麼背後的人。朕隱約覺得,也許還有人與他們暗中勾結的。他是聰明人,朕這樣說,他明日就必定會交上辭呈,又不敢不按照朕的意思,走上自己歸路了。朕要滅鄭家,但要緩和,原因有幾個。君王賞罰,也不是全部隨心所欲。若罰一人,天下人喜,就可以罰,例如朕十年前對奸臣,今年對晉王。他們之死,有誰傷痛?可鄭暢位列三公,雖然他唯唯諾諾,也沒有教朕多少。畢竟名義上是朕的太傅,又乃漢族士家領袖之一。朕才滅柔然,又殺廷宇。若大量處死他一党的文臣,就會人情震動,四處不安。朕就要大婚,下一年會按兵兵動,修養生息。朕也不想讓西北豪強,有所準備。上次朕從東都吊來崔道固,便是準備以太傅年老為藉口,讓崔取而代之。暢不在位,逐漸門庭冷落,朕再徐徐的除掉他之黨,而對於鄭暢之子,既然出了這樣的大逆不道之事,他又四處傳播不利於你的謠言,朕要用他罪捕獲他。他那幾個朋友,也是要死的,不過在那之前,朕還想從這些人身上,挖出些秘密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關於你與五弟的遙言。若以公開的殺戮為結束,等於承認了是實情。為你,為五弟,都不可如此。」 我恍然大悟。元天寰之心思縝密,幾乎無懈可擊,也難怪他常顯得自信。對於鄭氏,他早就要除。先是利用,然後又是故意的讓他們自我顯露。連阿宙,都要給當成棋子來用。這一步步,絕不是幾天裡想出來的。他殺,是必須要殺,不殺,也不是留情,而是為了更深的目標。我又覺得累,果然是傷勢不好,這樣的費心思,超出我的負載。一個人像他這樣,必定是孤獨的……我幽幽的尋思,又瞅了他一眼。 他也不瞧我,在我的腳跟橫躺下,輕輕的籲了口氣。我想他一定是累了。不過他眸子依然睿智,側影美不可言,好似千峰翠融化了墨色。讓人頓時恍惚,置身仙界。我尷尬的動了動腳。他總不會想就這樣睡了吧?他忽叫我一聲,嗓音有些沙啞,如歌唱般:「光華,你看,朕明日就要完美的了局。黃昏時,上官,也到了上官府了。朕還是要打擊西北的,要快,快,千萬不許他們聯合起來了……五弟嘛,現在讓他去西北,太顯眼了。朕要給他安排更好的位置,能鍛煉他的羽翼的。」 我不禁坐起俯身,想夠得到他的手。但是臨了,還是縮回了手指,他的手裡有我的玉燕子呢,他好像看透我的心思:「光華。玉燕子對你似乎不吉,你屢次為它受困,不如朕替你保存。你願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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