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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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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斷站起身,「天冷,先生在這裡等皇帝醒來。先讓我去看看吧!」 天色剛濛濛亮,無數的柔然婦孺被繩子拴在一起。不成形的雪米粒還在飛散,她們中倒鮮少人哭。柔然女人是草原上的女子,大多吃苦耐勞,與我在四川所見的流民女人大不一樣。 士兵們用鞭子抽打前排的婦女,讓她們對我跪下。我只搖搖頭。有個健壯的柔然女人忽然啐了一口地下,歪著脖子對人群喊了好幾句方言,皮鞭又抽在她臉上,可是她就是不屈服,還用兇狠的目光盯著我。我問譯者:「她說什麼?」 譯者發抖道:「這個……」 「你只管講,恕你無罪。」 他橫下心開口,「她說,您肯定是元……皇上的女人。你們美得不像個人,也一樣的狠毒。」 我仰起臉,對那女人說:「是柔然先進攻。你們的男人既然輸掉了戰爭,你們就要背負命運。想給死去的人陪葬,又何必活到現在?活著的人,無所謂狠毒和仁慈,只要活下去!我是江南公主,卻被帶到冰封的北國。我父皇是在與北朝決戰的戰場上死去的,我母親是因為我的婚訊病入膏肓的,但我還是活著而且……我想要盡可能地活得久。你們看到草原上的草是怎樣生長的嗎?我們女人也是。」我不想再說,女人們開始抽泣。 我在那個瞬間下了決心,翻身上馬,直奔元天寰的禦帳。 禦帳內將領雲集,元殊定侃侃而談,「女人是禍害。柔然女人就像母狼,一定要斬盡殺絕,才可徹底讓這片土地安寧。」 上官先生說:「北方平定,一定會有十萬的我朝軍士前來屯邊。女人正好可以成為他們的眷屬,北疆的人口在十來年內就會猛增。歷朝歷代,哪裡有將女俘全部殺死的道理?」 元殊定冷笑,「上官先生捨不得,可以先挑選些美女……」 上官先生神色不變。趙顯在旁邊插了句話,「有人自己不喜歡女人,就不許別人喜歡?天下沒有女人,你怎麼生出來的?」 元殊定臉色大窘,朝趙顯瞪瞪眼,然後乾澀地笑了一笑。 元天寰沉默如神,俊美的臉上無絲毫困擾。 元殊定指著地上琳琅的珠玉,對我說:「殿下,這都是柔然王后的寶物,本王不敢自藏,盡數獻上。還有一個古鼎,乃上古遺物,內有銘文:王后昌,萬萬年。」 我走到元天寰的身邊說:「我擔心自己才德不夠用,哪裡會少器物用?戰利品理應分給有功的將士,還有陣亡者的家眷。古鼎是上古禮器,既然六殿下得到不易,也不能辜負了您的心意。我年輕,不配使用這樣福厚的器物,不如送到文烈皇后廟,以此物奉獻皇后在天之靈。」 元天寰一襲黑衣,顯得深不可測。他開口,「寶物按照公主的意思辦,甚合朕心。朕命趙顯去燕然山,將此戰刻碑立石留念。趙顯,你還求什麼?朕准你陳奏。」 趙顯喜出望外,「皇上命臣向北,臣實在別無所求!」 上官先生道:「趙顯砍殺可汗,立首功,應該升趙將軍為衛將軍……並賜予免死金牌一面。」 「准奏。」元天寰又對六王元殊定贊許地一笑,「六弟,你偷襲敵軍,也有功勞。朕為你加食邑三千戶。柔然可汗父子的屍體在外曝曬數日,你代朕將他們鄭重下葬。可汗雖死,他畢竟也曾是一個王。至於女人……」元天寰頓了頓,「朕還要思量,你等都跪安吧。」 等到只剩下我們,他盯著我,「光華,朕本不想饒恕女人,她們即使為我們北朝男人生兒育女,但是這樣的亡國記憶,會讓這些女人一直恨下去。」 我懇切地說:「她們選擇活下去,就投降了。在這一點上,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若有了北朝的丈夫、孩子,她們依然會是好妻子、好母親。狼族女人比漢族女人狠,更能懂得戰爭的生死。」我望著他,「光華也有恨,但我不為了恨而活。而且,我沒愛過的人,也不配我恨!」 元天寰目不轉睛地注視我,他知道,他的鐵腕上是強悍的帝國,眼睛裡卻開著明麗的蓮花,「這樣好。」他笑了笑,站起來,「非常好,但願你一直不恨朕。」 我有一絲惶惑,元天寰道:「除了柔然大貴族和將軍的妻、女必須處死,其他女人都可活命。朕要即刻返回長安。長安家裡,只怕也亂了一半了。」 十二月初八,我跟隨著元天寰到達長安郊外的長樂宮。冬日驪山,松柏常青,漫山遍野為朱旗環繞。帝宮在雲深之處,愈顯靜曠。我不禁下車拊掌而笑,「好一片八百里秦川!」 元天寰靴子踏在雪地裡,嘎嘎作響。他注視我而笑,我默默無言。他道:「父皇文成帝每年冬天都來長樂宮避寒,朕倒是好幾年才得空來一回。」 「你比你父皇辛苦多了。」我轉眸,「不過我母親說:樂就是苦,苦就是樂,對不對?」元天寰不置可否,眼眸更亮了。 我突然呀了聲,因為一隻肥壯的松鼠哧溜鑽出我的裙擺,轉瞬就在雪中逃匿了。元天寰龍顏微慍,小聲叱責道:「大膽狂鼠!」我也笑了。 溫泉,對元天寰的病,還有上官先生的腿,都會有療效。 長樂宮內,群臣和內侍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唯獨沒有阿宙。元天寰攙扶起中山王,又令鄭暢和眾臣平身。等群臣都站起來,我才發現謝如雅。我見到他,總覺得家的氣息就近了。等到元天寰單獨召見諸重臣,我便在廊下找到了謝如雅。 我低聲問:「我走後,長安城內動向如何?」 「長安城在那段日子裡人心惶惶,到處傳說皇上危急,且有遺詔,要立五殿下當皇太弟。中山王袖手觀望,不發一言。鄭暢帶文官們常常集會,又不知道都在商量些什麼。只有五殿下獨當一面。不過,他和太傅等人矛盾重重,雙方下僚也曾發生過幾次紛爭。」 「紛爭?既然只有元君宙一個人在管事,還爭什麼?」我不以為然。 謝如雅笑道:「世間人爭奪,無非為名為利。許多事情在太尉府內決定了,都不通過太傅及八座文官,他們自然極為不滿。而五殿下為人雷厲風行,又不給權貴們留面子。雖然我把公主所積累的稻米盡數交給他,米價回落。但當他得知世家大族屯糧,還是按國家法度嚴令他們上繳。滎陽鄭家,首當其衝……」 我沉吟道:「有人去蘭若寺打開詔書?」 「沒有。五殿下命士兵圍住蘭若寺,說非常時刻,入此尼庵的任何男人都立刻處斬。」 天空又飄灑起了銀粉。雪落在我的肩上,倒像是灰色的五瓣梅花,「如雅,我的婚期快來了……我走到現在,沒有回頭路。我要是能生子,就不會存在皇太弟。但我要是沒有孩子……也許會有皇太弟。無非是從五王、六王、七王裡三中選一。這事情不能回避,只願皇帝天命久長吧。」 謝如雅的眉間籠上了一道陰霾,「姐姐,古來後妃縱然專受寵愛,也未必能夠生子。你本該是天下正統的女皇,當皇后已經是屈居於人了,所以,天下有了皇后……也許不該再有皇太弟的。這半年來,我竭力奏請皇上,要結好五王,不疏六王,以文翰接近七王,但我心裡,輕重利害,時刻都在衡量。」 人人都道這美少年風流雅致、飄逸灑脫,沒想到他的心思卻如此細密。他若長大了,又將有怎樣的心思? 鶴唳數聲,有人提著燈籠來。我一瞧,原來是六王傍著七王來。謝如雅欠身而笑,我望著六王、七王,不知他們為何而來。 六王元殊定只看著謝如雅,嘴裡好像灌著蜜,「如雅,六哥哥有好多北國的故事講給你聽,你正好拿去作詩!」 謝如雅道:「我不喜聽殺人。」 「哎喲,見了你,誰願提'殺'這般的字。來,我和七弟帶你去看好玩的!」說完,他們就拉著謝如雅走了。 夜色空明,逍遙殿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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