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70)_談天音

七〇

　　第八章狼星

　　黃昏降臨在荒原上，圓形的落日給荒原鍍上一層讓人窒息的古銅色。上官先生的瞳孔裡流動著絲絲落日的餘暉，殺場上的血色殘陽反使他的容顏加倍清新。他眺望窗外的夕陽，神色坦然如月光下的平湖，好像即使天地沉淪到黑暗，只要有過這般的靈光，他也是心甘的。

　　我想要問問他元天寰的病情，但顧忌左右的人，便暫時忍耐了，先將長安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向他陳述清楚，甚至不漏掉一些細節。

　　上官先生說：「元君宙勝了，我料到了。不過，長安的風大，他能否吃得消？」

　　「你是說，有人要趁皇帝不安，謀策皇位繼承人？」我壓低了聲，「但阿宙絕不會……」

　　「他不會，但朝廷別人會。元天寰的朝廷，混著居心叵測的人，而且不止一個。」上官先生說，「元君宙這個人要擔心的絕不是被人推上皇位，而是他會不會被某些人損害男人最重要的東西：名譽。他自幼過分受寵，又是天之驕子。別有用心的誹謗一定會激怒他。」

　　一匹駿馬馳來，騎馬的兵丁將馬拽到馬車前，「軍師，方才我軍向南轉運的最後一部分糧草被奪。」

　　上官先生神清氣定，「知道了。」

　　我猜他必然是有玄機。糧草為兵家要事，哪能如此泰然處之？趙顯聽到消息，不禁"呀"了一聲，轉頭道：「上官軍師，給趙顯五百兵馬，趙顯將糧草奪回來！」

　　上官先生笑道：「奪回來做什麼？」他聲音低緩，也只有我們幾個人才可聽清。

　　趙顯看了我一眼，我移動眼珠子，搖搖頭。

　　上官先生說：「那部分糧草摻雜了特殊的東西，本不能吃。柔然軍隊大約要兩天以後才會用得著它們，那時候……戰場上少不了你趙將軍。」

　　趙顯會意，濃眉頓時疏解，加緊趕馬，我悄悄問上官先生：「是不是在糧食裡下毒了？」

　　無毒不丈夫，戰爭本來就該採取一切手段。但上官先生抿嘴，好像覺得好笑，「我是鬚眉男子，不會學傳奇秘史裡禁宮女人的做法。」他挑起眉毛問我，「秋天以來你身體還好吧？有什麼特別難受的時候嗎？」

　　我說：「上次去毒後，身體都還好。」

　　上官先生點點頭，喚了一聲：「孫照。」

　　「來了。」

　　上官先生用手一撐馬車，在孫照的扶持下走了出去，他的膝蓋不知道綁了什麼，給人沉重的感覺，他對我道：「公主，待會兒直接有人護送你去皇上的大帳。我還有事處理，不能奉陪。」

　　他的腿果然是犯病。元天寰要是不重病，為何又只讓他一人擔當？我疑惑間，上官又對我道：「你見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孫照扶持上官先生走了幾步，神色有幾分為難，「先生，那幾個人真的要砍頭？」

　　上官哼了一聲，「王子犯法，都要以發代首，何況是王子的兄弟？我掌握全軍，言出必行，不然何以樹威？我有軍令：戰士皆不可脫離隊伍，軍官也不得隨意犧牲自己的下屬，戰場上的每一個我軍傷兵都要帶走。他們這幾個，明知故犯，不殺不足以凝聚眾人之心！」

　　他從自己的指縫裡抽出幾根方才所抱幼豹的毛兒，低聲說：「殺吧！」

　　月光灑進轅門，大營內靜得出奇。荒野上，狼群的嗥叫慘烈。

　　元天寰的帳前守衛森嚴，見趙顯陪伴我悄然走入，為首的一個立刻跪下，「殿下。」

　　「你叫什麼名字？」我注視他問．

　　他遲疑片刻，低頭說：「小的齊炎。」

　　「好！」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齊炎，聽著，我從長安行千里到此地，即刻要見皇上。趙將軍帶刀在你身邊，與你並排守衛。」

　　「是！」他起身揚戟，示意眾人讓開路，「殿下請。」

　　大帳內還跪著皇帝的三個小宦官，我也都臉熟。為首的名叫百年，他低聲告訴我：「桂宮殿下，皇上……」他用手掌枕著臉，做了一個安歇的動作。

　　我微微笑，「嗯，知道了。你們弄些吃的給我。」

　　我撥開一張巨大的氊子，確定大家都瞧不見我了，才踮起腳，慢慢走進內帳。內帳中央擺著一張樸素的行軍榻，上面有個人一動不動。幽暗的光線下，他的皮膚像大理石一般雪白瑩潔，但幾乎沒有血色。我聽不見他的呼吸，陡然緊張起來，連忙蹲下身來，更近地端詳他，那正是元天寰。他的鼻息輕而文雅，足以說明他是最高貴的教育下成長的人。

　　他好像沉睡許久，疲憊極了，穿著一件黑色的戰袍，戰袍製作精良，但並不是我所制的。

　　我曾覺得，他睡起來像一幅水墨畫。而此刻草原軍營內，他入睡的模樣卻像一頭毛色雪白的美麗神狼，仿佛隨時可以為了目標而出發，但依然保有原始的天真。我正想著，忽然，他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恢復清醒的瞬間，水霧縈繞，讓人覺得玄妙萬分。

　　他肩膀一動，柔和而沉靜的視線對著我好久，「是你？」

　　「是我，你病得厲害嗎？看氣色還行。我帶來不少從神醫那裡討來的藥材。」我口氣有點艱澀。

　　他的眉毛動了動，「一時半會兒，大概死不了。你……來了就來了吧。」說完，他背過身體，繼續睡覺。

　　看來我不太受歡迎……不過我也不小心眼，他病得不重，帝國也就不太危險了吧。因此依然值得我高興。我撥開簾子，小宦官們正在外頭燒烤黃羊，香味撲鼻而來。

　　百年對我招呼：「公主，您來吃些，有膻味，但味道好。」

　　我靠著他坐下來，用手指夾著羊肉吃，低聲問：「萬歲的病，要緊麼？」

　　百年注視著我，用手指放在唇邊，意思是他不敢說。看百年的神情並不悲戚憂慮，我更放心了。

　　「公主……」元天寰喚我。

　　我擦乾了手，回到帳子裡，「元天寰，我在。」我半傾著身體，全神貫注地瞧著他，「我本可以不來的，但想來想去還是想來親眼證實。看在我千里迢迢的面子上，你自己告訴我你的病情，好麼？既然要成婚，之前我們彼此有點信任，不是更好？要不然萬一你莫名其妙駕崩了，讓我糊裡糊塗地殉葬，我也不情願。」

　　他抬起身體，腦袋下枕的就是我送的戰袍，他說：「你可以不必殉葬。」

　　我笑了笑，「我也不想，可七夕日答應了人，現在不好意思收回承諾。」

　　他暗黑的眸子半睜著，「朕不瞞你，激戰柔然後，朕有昏厥，當時左右僅有上官和幾個親隨……」

　　我急切地問：「究竟有何恙呢？」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