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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元天寰走到我的身邊,拉起繈褓中嬰兒粉嫩的小手,搖了搖,「是元家的孩子,但比起五弟你幼年時的樣子,相貌還是差了。平身吧,兄弟之間,莫要拘束。」

  他俯身對嬰兒笑,把嬰兒手上的小鈴鐺弄響。嬰兒被逗樂了,沖他直笑。

  我氣都透不過來,正要說話,阿宙飛快地朝我搖了一下頭。

  元天寰問阿宙:「你知朕在此處,才來見駕?」

  阿宙抿嘴,「不。臣弟覺得公主只是客人,不適合收留幾個侄兒,所以想帶走他們。」

  元天寰微笑道:「帶到哪裡去?」

  阿宙沉吟片刻,對我說:「公主,請讓開幾步,我兄弟才好說話。」

  我依言退後丈許,深深望了阿宙一眼,為他擔心。

  阿宙走到元天寰面前,「皇上,韋妃本該將三個孩子都帶到內宮去,但她受驚後欲遠離塵世,便向公主求救。公主年少,不忍推卻。臣弟想過了,那個大男孩年齡大,不適宜再訓育。其他兩個不記事,不如讓臣弟收養入王府。臣弟命硬,婚姻坎坷,每每不成。此生未必能有子嗣,將來兩個孩兒長大,還能繼承臣弟一份家業。請皇上成全。」

  元天寰注視阿宙良久,笑意深深,眼裡湧起長兄如父般的慈愛神色,但是終於搖了搖頭,我以為他是不准,沒想到他口氣和緩地對阿宙說:「五弟,你三周歲時朕把你領來親自撫養,到去年你開府自立,其中有十二年吧。你知道你為何能成為今日的你?」

  阿宙鳳眼一閃,月下兩耳青透如玉,「臣弟長大全靠皇上的恩慈。臣弟頑劣,而皇上寵愛臣弟非眾弟可比。」

  元天寰摩挲他的額頭,道:「這是你所記得的,還有你不記得的。朕殺廷宇,實在不得不為。莫說朕忍了他多久,你忍了他多久?他能活到今年,是當年朕受著侮辱和欺負,一步步與奸臣、叔王們周旋出來的。朕那時如有一丁點兒流露憤怒,弟弟們早就成了他刀下之鬼。朕是傀儡,又是孩子,回到後宮,還要再受到奸臣之女的監視。朕受不了,也受了。唯一的去處就是椒房殿。母后不哭,因為隔牆有耳,她只能默默地用簪子刺一下朕,再刺她自己一下。一下一下地,讓朕記住。朕有那樣的痛,後來才能除盡奸黨。五弟,母后唯獨鍾愛你。朕把你領養來的那日,你笑個不停,朕想,絕不讓這孩子受委屈。你打小為所欲為,長大了屢次拒婚,朕都容了。朕放任你,你才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陽光少年阿宙。朕寵信你,你才能心無旁騖,走馬放歌,成為蓮花池旁才俊盼遇的太尉趙王。朕對你管束不緊,是不希望你過早經歷朕少年時的噩夢,成為一個陰暗、殘忍、嗜殺、人人畏懼的男人。不過,朕給了人的,朕也能收回去,這是公平的,你懂嗎?」

  他每句都說得特別連貫,毫無停頓,似乎在他心裡這話已經重複了千遍。我不禁掐緊了孩子的繈褓,元天寰的眼睛卻黑不見底。

  他在敘述,暗示,還是警告?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所以然來,我懷裡的孩子像是千斤的石佛。我真想叫阿宙來幫我,但我知道,絕不能再給阿宙添麻煩了。

  成就一個人,往往會犧牲一個人,我不願相信元天寰是個會犧牲自己的男人。但如果阿宙沒有他的庇護,那麼在宮廷內出生的阿宙,不可能是我所初識時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要承認一個自己所不喜歡的人的話,實在需要勇氣,我有勇氣,但智慧還不夠。

  阿宙恍然,風吹過庭,他猛地跪下,「臣弟懂了。」

  元天寰又摸了一下他的頭,「回去吧,你不要插手這個,朕自會處置。」

  阿宙眼角的光瞥向我,我避開了。他好一會兒才叩頭道:「遵命。」

  我不再留心阿宙離去的背影,深吸了口氣,元天寰淡然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抱著嬰兒朝鴻甯殿走,輕輕拍著嬰兒,「三個孩子都在我這裡。我想你不是想把他們都殺掉的吧……那反而對你不利。你賜給廷宇諡號,就沒打算斬盡殺絕吧?三個孩子中的大男孩不好訓育,可是小的兩個,放到阿宙的府邸去也不妥。」

  元天寰鼻腔裡笑了一聲,「你倒是想周全,你有何高見呢?」

  「後宮太危險了,我自己還差點受害呢,孩子們在那裡更不安全,放在我這裡也只是權宜之計。我要是你,就會將兩個孩子寄放到寺廟中,讓他們出家為僧。我知道北朝皇族向來有公主、王子自小就佛心堅貞,以身奉佛。若他們將來脫離俗事,可以悟道,則又是你的恩典了。」

  元天寰在琉璃圍屏邊站住了,似笑非笑,「聽起來,我們倆也該出家?公主,去年你很不願意嫁給我。若當時肯削髮為尼,不也是個好辦法?」

  我愣住了,我為何從未想過那種出路?圍屏在燭下迸發出彩虹般的光,原來他把我看透了。我心裡氣,但嘴上不示弱,「本公主死也不出家,我貪戀紅塵,沒有慧根,行了嗎?我何嘗願意孩子們去寺廟……但還有更好的策略嗎?」

  元天寰凝眸輕聲道:「我小時來過桂宮……」還沒有說完,他已如風般疾走入寢殿,對深紫色的帷幕後喝道,「朕命你出來。」

  那個大男孩抱著弟弟從帷幕後閃出來,他瞪大眼睛,其弟上下牙齒打戰。元天寰打量他,「是虎頭,你怎麼還不去安歇?」然後袖子一揮,好像天鵝遊弋過水,不留痕跡地把我撥到身後。他獨自步向大男孩,「虎頭,你袖子裡是什麼?」

  我心一緊,朝虎頭望去,他將弟弟推在地上,滿臉都是恨色,嘴唇哆嗦起來。

  元天寰不慌不忙,口裡徐徐道:「虎頭,交出來,朕恕你無罪。」

  他語氣漫不經心,像大人在隨便哄孩子。

  虎頭步步退後,回身,將臂一揮。

  元天寰影子一滑。我仰天一倒,脊背重重摔在地氈上。我顧不得疼,用手撈孩子,嬰兒倒在我胸前,還好無恙。兩團金屬片旋轉著從我上方飛過去。原來是袖箭,好險!

  元天寰將虎頭兩隻手臂捉牢,臉色鐵青道:「你要朕死可以。但方才若公主躲避不及,你傷害的就是她或者你弟弟。」

  虎頭不知從哪裡來一股勇氣,大喊:「反正我們都是死!南蠻妖女既是你女人,就該死!」

  元天寰眸子轉到我身上。我心裡反復就一句疑惑,我是元天寰的女人?在一個孩子眼裡,現在我就是元天寰的女人?

  元天寰提著虎頭到宮門口,影子般的男人突然現身,「皇上?」

  元天寰將虎頭朝他摔過去。我閉上眼睛,喉頭一陣血腥。過了好一會兒,元天寰的腳步聲又起。我喊人,讓她們把虎頭和他二弟都帶下去安置。我手腳冰涼,元天寰額頭上卻佈滿汗珠,「公主,給朕取水喝。」

  我跟個木偶人一樣聽話,給他去取了我自己喝剩下的水,他一飲而盡。

  他倒不擔心我給他下毒?元天寰好像被這個悶熱的夜晚惹得煩躁了,一把解開領扣,仰面坐在玉石榻上。我只顧目不轉睛地看他。

  過了一會兒,他的神色恢復了平靜,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怎麼,後悔沒有下毒?」

  我居然笑了一笑,拿起把紈扇,「我沒那麼蠢。你若死了,你的女人只怕也就該死了。」

  「可憐。」元天寰略帶嘲諷。

  「我有什麼可憐?可憐的是你。」我淡然道。

  「男人怎麼可以承認自己可憐?你願意怎麼想都可以。過來,坐在這裡涼快些。朕知道你一定害怕跟我同坐。」他挑起眉尖。

  我坐在他邊上,背後一陣疼。我不禁皺眉,卻不肯呻吟出聲。

  他凝視著我,「朕改變主意了,不殺虎頭,將他秘密流放。另兩個孩子便按你的說法,入禪院吧。」我暗地冷笑,但我只是搖著紈扇。元天寰將我的扇子收過去丟在地下,又從背後捧出他的寶貝黑鴿子,小心地放到繪著花卉的扇面上。死鳥兒用爪子作踐著扇面,咕咕叫著,兜來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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