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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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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逢 金色的車輪越過桂宮的上空,晨曦喚醒了休眠的人們。 當我是小女孩的時候,總會為故事裡的悲歡離合而感歎。美麗的男女,終成眷屬,似乎是故事最好最完整的結局。當我在北宮醒來,就像是故事裡的身臨其境。輝煌的殿宇,滿目的珍寶,我是流亡的公主,他是俊美的帝王。不過我們和"終成眷屬"之間,隔著天河一道。與其依賴老天發善心,不如我自己先來試試水深。 我悄然起床,趁宮娥們還未進來,我將手巾浸在鑒盤的冰水裡,匆忙洗了洗臉,免得她們看到我昨夜的淚痕,心裡會有疑惑。 元天寰令人從太極宮送來了大批的珍奇古玩,宮女們紛紛稱奇。若我的"榮寵"指日可待,她們便也有出頭之日。我低頭吃飯,儘量和顏悅色,也不出聲阻止她們過於響亮的耳語。 「皇上對公主真重視啊……」 「為何要等到明年春天?桂宮與鬧市接壤,我們出不去,空惹人心煩……」 我咳嗽幾聲,阿若送上一盤糕點,「這是皇上賞賜的早膳。」 我點頭,象徵性用筷子撥弄了幾下。金盤底的一個篆書花紋吸引了我的視線。怎麼看,都像一個"慎"字。他是要提醒我什麼?我又用筷子撥過糕點遮住那字,定神說:「今日皇上在未央殿等我,這盤糕點等我回來再吃吧。」 宮女們打開每一扇窗,黑暗的枷鎖被衝破了。我還是我,但已經不是昨日的我。天上只有一個日頭,那就是我的意志。 筆尖滴黛,我不愛塗脂抹粉,單只描畫一雙娥眉,又從懷裡取出玉燕簪插上髮鬢。初來乍到,昨日樸素單衫,今日宜格外隆重。要是北國上下看不透我,就像我看不透元天寰,也就不敢輕視我了。我套上金鳳織錦披風。鏡中的華服少女,像九歌中涉水而飛的精靈。 不就是要"慎"麼?我吸了口氣,向未央殿出發。 從桂宮到未央殿,必須穿過著名的長安掖庭。 夏日炎炎,花樹從翠枝裡落下芬芳。鼓翅的雀鳥跟著我一起飛過女性史上最陰暗的角落。 掖庭三十六殿,雖是死水,倒也和光一片。我緩緩穿行,織鳳金衣隱隱感到了地下波瀾,拖裾微搖。元天寰命掖庭所有的女人們去"鳴鸞殿"等候我的出現。她們中有他父皇乃至祖父遺留下的寵妃,有到白頭都從未得幸的老女,也有尚默默無聞的年輕宮人。 我不喜歡姍姍來遲。但走過掖庭,出於"鳳儀"的可笑顧慮,並不能加快。 每一步,若拿規矩來量,都相等。當我才六歲的時候,就學會了這個本事。 「殿下,出了九華殿,就是鳴鸞殿,然後就可見到未央了。」阿若低聲稟告。 九華殿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陰涼感,讓人極其壓抑。步子的回音在大殿內回轉,好像風中游魂跟隨。金色的裙裾映在四周懸掛的發黃玉璧上,仿佛厲鬼呼之欲出。 我立定,大聲喝問:「大膽!誰在那裡?」 一陣狂風,九華殿暗了片刻,所有的門窗瞬間都被關上了。 除了阿若跟我,其他侍女都同時驚呼。 我心一沉,問阿若:「出口在哪裡?」 「公主跟著奴婢來。」阿若向前跑了幾步,忽然啊地尖叫一聲。 圓荷的稚嫩嗓音響起,「公主?奴婢按照原路跑回去喊衛士?」 我制止她,「不,太遲。你們別散開,莫慌。」 阿若腿都發軟了,她指著那兩扇大門,「殿下……蛇……蛇……」 兩條大赤練蛇絞纏在門檻前,它們蜿蜒扭動,火紅的毒芯子幾乎舔到地磚上。 我回頭,其他人臉都變色了。我討厭蛇,但我不該怕它們。 圓荷看我從袖子裡拿出匕首來,扯住我,「公主,危險!」 我輕輕搖頭,「不用怕。」 我盯著那兩條蛇觀察了好一會兒,躡手躡腳靠了過去,阿若挽住我的手臂,我用眼神示意她放開。我的手心出了汗,渾身仿佛被浸在一個皮囊中一般,我的眼珠一刻也不能不對著蛇頭瞧。 我手捏住匕首的刀柄,以最輕的動靜脫下自己的罩衫,一條蛇朝我轉頭,吐了吐信子。 那一瞬間,我將金色的衣裳拋了過去,兩條蛇都被蓋住了。它們在華麗厚重的絲織內絞纏成一團。我跳躍了過去,推開了兩扇門。回頭對阿若與圓荷揮手,「快!」 她們幾個才回過神來,飛似的跳過那團不斷蠕動的金色。阿若好像要哭了,「公主……公主……」 我咽了口唾沫,道:「只是蛇而已。」 掖庭的毒蛇,絕不是偶然。是對所謂"嬌嫩"的"南方女人"的一種威嚇,也是黑暗的掖庭整體向我示威。但這種愚昧的方法如果能讓我止步,那還真是小瞧我了。 我邊走邊整理衣服和頭髮,在日光下眯起眼睛,還揚起了嘴角。 當我面對掖庭老老少少所有女人們的時候,我露出了一個驕傲的笑容。我昂頭緩步穿過人群,目光專注在前方。我不關心這些人,但也不為自己的身份外表張狂。我甚至覺得她們都是可憐的。後宮催生怪物,毒蛇纏繞在心靈上久了,連雕蟲小技,都被視為女人的智慧。 女人的智慧,本來也不是用來折磨自己的同性,而是為了自己閱歷更多,更快意瀟灑存在。 未央殿的金色華蓋下,元天寰正在那裡等我。 他掃視了一眼我身後的宮女,又低頭看了看我,啞聲道:「有怪事發生?」 我輕描淡寫道:「不,沒什麼。南朝使臣在哪裡?」 他指著遠處臺階下那七八個穿南朝官服的人,「你入座,便可召見他們。」 我沒有理他,一步步朝那些使臣走去。我臨風而立,居高臨下,冷靜注視他們。 隨員紛紛下跪。只有領頭的老者依然站著,其實在我母親的喪禮上,他遠遠還望見過我。他從我身上看到了什麼? 「是顧尚之?」我嗓音不高不低,「夏日又來,還記得先帝于昭陽殿賜給你的畫扇否?」 那位花甲老人嘴唇顫抖,跪了下來,「公主殿下……老臣此生還能再見到您,死而無憾。您方才在高處凝望之態,與先帝十五歲的時候無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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