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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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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圍城 一泓春月,點破黃昏,浣花溪上,明秀無遺。我踏歌自解,一路返回。上官先生正籠袖等我。他屐齒踏著青苔,清逸猶如楚地蘭草,一香響動人世間。 我剛才見了阿宙,只覺得煩亂,見了上官先生,才心平氣和。 我笑道:「先生擔憂我被阿宙騙走?我不會的。」 他也笑了,「他是不是說我小心眼呢?那個人,大約是不耐煩騙人的,不過會搶就是了。」 我眼皮一跳,「先生怎麼會小心眼?讓天下英雄讚不絕口的,不會是個小氣之人。」 他淡淡一笑,「天下英雄,大多是沽名釣譽之輩。為我揚名者,我並不感謝。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他們的讚美硬生生地與世界隔離。別家少年疏狂天經地義,為什麼我就該挑燈夜讀、容止有度?與我往來者不過數人,莫逆者只有東方先生。天下那班所謂的名士,幾個又是我所瞧得起的?」 我凝視他,對於這樣的他,我反而生出更多的敬意。如果人要從眾,被人讚美有什麼了不起?孤獨者,還能脫穎而出,才是精彩的一筆。 因為沒有了黃金團鳳,我總覺得脖子上空落落的。我低頭瞧了一眼脖子,他也瞧了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吃飯時,上官先生給我端來一碗湯餅,把筷子塞到我的手裡。 我本想和他說自己要去都江堰之事,但權衡之下,還是先吃飽為好。 上官先生坐在一旁喝酒,自言自語:「……咄咄怪事……」 「怎麼了?」我問。他的樣子像是被什麼奇特的夢魘鎮住了。 上官先生說:「你方才叫那個少年阿宙。'阿宙'這個名字是他親口對你說的嗎?」 我點點頭,他輕聲說:「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他仰脖又喝了一口酒,「夏初,我們儘早離開青城山吧。我的腿好多了。只過了十來日,天下這盤棋已變得越來越不可解了。到底是怎樣的推手,把大家全部卷了進來?在情況不明時,還是走為上策。」 我仔細一想,問:「先生,你是說元廷宇謀害你、東方先生來訪、阿宙又來問國策,這些事連在一起,讓你有不祥之兆麼?」 「是的。東方師兄說得對,我還是年輕,所言都是紙上談兵。要我完全謀得這一局的奧妙,還需要點時間。」 我放下碗,「先生……」 「嗯?」 「先生,本月辰日,我要去一次都江堰。」 「為什麼?」 我如實相告,「因為和阿宙有約,我得去。」 上官先生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地說:「別去!那個人危險,都江堰也不平安。」 我堅持道:「他有我一樣重要物件,我得討回來。」 上官先生皺眉,「什麼物件,你的竹背囊裡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對不對?」 我不好說是黃金團鳳,只好閉起嘴巴。 他自顧自地拿了給阿宙看過的那張地圖,徑直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在後面不甘心地問:「您為什麼不准我去?我會回來的!」 他頓住了腳步,「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現已懂得下山之法,要走你隨時走。」 我賭氣地放下筷子和碗,跑回伙房。 接下來的日子,上官先生日日夜夜在屋內念念有詞,也不出屋,我把飯端到他門口放在那裡的時候,見他在地上擺了許多竹片,每片竹片上都用毛筆寫了些字。他不斷排列它們,在竹片上揮毫。我瞥了一眼,只見有一排竹片上面寫著"元天寰",還有些天干地支的紀年……就像整理年譜。他對我仍舊視而不見,只顧埋頭思索。 好不容易等到和阿宙約定的前夜,我早早就坐在了伙房門口。思量往事,種種動人的細節不禁湧上心頭。 我本該對上官先生說一些過去的。但是我的身世,又如何提起? 雖然北帝遠在長安,但是我總算與是他訂婚的女人。這身份,哪裡是穩妥的隱藏處呢? 「夏初,你來。」 我應了一聲,走到屋內。菡萏燈檯散發出輕柔的光暈。才幾日,上官先生竟消瘦不少,憔悴得叫人心疼。 我惴惴地說:「先生,我太任性了,對不起……」 他只一笑。 我問:「先生所指的危險,我還不夠懂。可是這次若我說不想去,又是騙你。」 他搖頭苦笑,倒不像拒絕我,然後,他打開一個小匣,裡面是一排細如牛毛的銀針。 他將左手慢慢拂過針尖,右手一指竟繞過我的腕骨,意甚繾綣,「讓我給你腿上施針。我曾對你說過:你體內有種怪毒。毒雖輕,但我無法祛除,現在不試,以後不見得有機會。」 怎麼以後就沒有機會?我順從地撩起裙裾,將雙腿前伸。他認真地看著,似在辨穴位。他挑出一根針,手一劃,銀針飛起。 我低頭,膝蓋癢癢的、酸酸的。他悠悠地說:「一根銀針,因為太細微,雖然也在攝取光華,但不會為人所注意,可是若它要痛得人吃驚,也不是不能夠。我的針不會給你帶來痛。夏初,你是個心大的女孩子,不可能久居山野。心大的人,有心大的好,也有心大的苦。當你告別了你的青春以後,也許你就會記起此針。我此時的心情,你會明白。」 我忽然有點傷感,「上官……我……」 「怎麼不叫先生了?我救活了白鶴,是讓它翱翔天際的,不是讓它去自投羅網,進入貴人的樊籠。夏初,夏初!此刻,我寧願折斷了你的翅膀。」 我只心驚他最後的幾句話。樊籠,白鶴,翅膀?阿宙是貴人?對啊,他是錯綜複雜的。我從未瞭解過阿宙,他的背後到底是什麼?我心大,但也嚮往自由。當初跑出來,不就是為了自由?我壓抑著自己的困倦,可是我的舌頭好像麻木了,沒有多久就昏睡了過去。 早晨的時候,我被鳥兒喚醒。我扶著桌子起來,披衣開門。 門前放著一個嶄新的竹背囊,跟我那個破舊的一樣大小。 還有一個小小的錦囊。我一摸,錦囊裡有許多的珍珠。 是我的?我來這裡後,從沒有問過他呢。我叫了一聲,「先生?」 沒有回答。我全身筋骨松爽,可見他的針是有效的。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我到了他的屋子,推開門,琴、書都在,而人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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