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21)_談天音

二一

　　一陣微風，好像有人經過，我到門口踮腳向外看去。只見東方先生正坐在一塊石頭上讀信。他沐浴在晨曦裡，容光煥發，毫無倦態。

　　等到粥開了，我端到上官先生的屋裡。經過東方先生身邊，他看我一眼，也不說話。

　　上官先生起床了，對我說：「夏初，今天你跟著東方先生下山去，好嗎？」

　　我吃驚地問：「我為何同他下山？」

　　「如果東方先生不來，我們倆也能湊合，但他來了，我就想借機給家中增添些必需之物。我不知道何時能自如走動，你又不懂陣法。你按我寫的單子買吧，他會送你回來的。」

　　「我……」我瞧著自己的鞋。東方先生要給我們添東西，他去買了背回來便是了，還用我去？

　　上官先生婉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師兄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答應。你若肯幫我，就去一趟。天黑之前，准能回來。」

　　我望著上官先生懇切的目光，只得點了點頭。

　　第七章對策

　　我跟隨東方先生出了迷宮般的杏林，心裡卻反復回憶著方才他輕鬆破紫薇陣的步法。不知不覺，我口裡"左三，右四……」念了出來。

　　東方先生毫不鼓勵地說：「你是記不住的。」山巒就像孔雀羽般呈現出寶藍色，襯托得他雪白的臉近乎半透明。他雖然美得超塵忘俗，但說這樣的話，更讓人覺得沒有人情味了。

　　我故意沖他一笑，「你說得對，我是記不住，可我喜歡記。」

　　他朝遠處瞟了一眼，懶洋洋地說：「等一會兒到了鎮子上，請你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我不習慣。」

　　我簡直是發蒙了。居然有這種男人？以前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不知道是他奇怪，還是我奇怪。我停下腳步，滿不在乎地說：「呵呵，何必等到鎮子上？我是鄉下人，怎能委屈你一介名流呢？讓先生不習慣，哪怕半刻都是天大的罪過。先生請走，我遠遠隨在後面就行啦。」

　　東方先生清澈的眸子就像古潭靜水，倒映出我來。他自負地牽了牽嘴角，一側臉頰上，笑渦淺淺。他大步超越過我，走到離我前面三四丈遠的地方。我好像被貓抓了一下臉，不知道火氣從何而起。

　　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從白雲深處下山來，露水從薔薇花瓣上染到衣服上。我眯縫著眼，儘量不去注意走在前面的這個男人。我一會兒俯身觀賞觀賞花，一會兒用手撩撩冰涼的山泉水。每當我慢下來，他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也會停下，理理袖子，望望天。

　　東方先生帶我去的鎮子不如桑前鎮大，可店鋪不少，雖然是農忙的時節，但由於兵荒馬亂，街上行人寥寥無幾。東方先生從不跟著我進店，只有我一個人忙裡忙外，等把單子上羅列的食物、藥材等採辦齊了，我已經滿頭大汗。等我將上官先生關照我入鎮時要圍上臉的面紗取下來，擦擦汗，東方先生卻不見了。從我身邊經過的男女老少，無不用驚詫好奇的目光回首望著我。年老的撫髯，年少的臉紅。他們張著嘴，好像我的名字呼之欲出，但與我目光相遇，不是低頭，就是傻笑。

　　我可不想被人打量，趕緊圍上面紗，吃力地拖著東西就朝石板路的盡頭尋去。不是我要找他，是沒有他我回不去，走到街尾，就看見小石橋上東方先生那高大的身影。

　　他安靜地佇立著，正在看溪邊的一群孩子玩耍，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眸子裡波光粼粼。

　　「先生，東西買齊了。」聽到我叫他，他側過臉，笑容隱卻。

　　他朝我走來，將我手上和背後的包裹全接過去，然後指著街盡頭的一家店說：「那裡有賣現成的衣履，還有女孩兒用得著的雜物。上官先生說你現在的行頭實在不夠用。你自己進去挑吧。別問價，只要你喜歡就買下來吧。」

　　「我不用。」我說，「我又不是玉堂芍藥，有幾件衣裳穿就夠了。」

　　東方先生用他那特別修長的手指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要不是為了給你置衣，我們何苦一起下山？你的東西夠不夠用，我不關心。上官先生那裡，我總要有個交代。去吧，你挑完了，叫我一聲。」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他指的那家店，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抱著衣服出來，「先生，我已付賬了。走吧。」

　　東方先生眉毛一挑，望著我手裡的白布衣，「怎不買綾羅綢緞和胭脂水粉？」

　　他是不是覺得女人都喜歡這些？我突然起了一陣反感，「我從不用胭脂水粉。小時候吃都吃不飽，誰用這些東西？至於綾羅綢緞，我又不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要走路，要做事，完全用不上。再說，我自己有錢，也要省著花。用你們的錢，我不甘心。」

　　東方先生眼眸滑向一角，瞥了我幾眼，「以前生活苦嗎？」

　　這時正好有個男孩手裡拿個糖人走過，我眼睛跟著那孩子，歎口氣，說：「不太好。不過，沒有父母的孩子，也就該是那樣子吧。除了能看幾本書，算是要什麼沒什麼……」

　　「為了這才從家裡逃出來？」

　　我一愣，我並沒有提起雨夜樹林裡的事情，但以東方先生的智慧，怎會忘記了我的聲音？

　　「不是。我不是為了苦才跑出來的。我這一路上，看到好多比我生活得苦得多的孩子。年年打仗，大家爭奪的都是地盤勢力，誰管他們啊？」我攥著薄薄的白衣，「我跑出來，是因為等在家裡沒有希望。我要是一直忍下去，就會和其餘的人一樣腐爛。最主要是後來他們想把我賣掉……逼得我就是死也要跑了。」

　　我發覺東方先生出塵的臉龐沉浸在沉思的表情裡，就揮了揮手，「唉，提起這種不痛快的事情做什麼？先生，你兩隻手為什麼是空的？我們買的東西呢？」

　　東方先生指了指身後的一輛裝有四個木輪子的推車。包裹都整齊地疊在裡邊，好像還添了幾大包。

　　我讚歎了一聲，「太好了！先生，這下我們可省力了。你從哪裡找到這個的？」

　　「我自有辦法。」他說。要是換了旁人講此話，總會顯得故弄玄虛，但他說就極其自然。

　　他的身體微微側傾，注視著我，風姿實在優美。比起他，上官先生還是瘦了些。

　　我抿嘴，「先生，都過了晌午了。不如我請你吃飯吧。」

　　東方先生退後幾步，擺手，「不用了，我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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