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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錦曦無奈至極,抬頭間與朱棣呼吸可聞,她方要後退,又被朱棣眼中濃烈的情感震住。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透出喜悅與激動,眼神中帶著笑容,仿佛是最熾熱的光消融掉她心裡的冰。

  她愣愣地站著,任朱棣的手撫上臉,然後她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嘴微啟,輕吐出一句:「原來是人皮面具!」

  臉上一涼,那張面具被揭了下來。朱棣拈在手中瞧了瞧,「還真怕被我認出來?」

  錦曦想起出走的原因,咬著唇,一把搶過面具道:「王爺別忘了,你親自拜帥,咱們立有三月的軍令狀!」

  朱棣突然就抱起她來,不待她掙扎,便道:「我們談談,定下賭約可好?」

  「你,你放我下來!」

  腰間一緊,朱棣手上用勁腳步卻未停,直直抱了她坐在榻上,把頭埋進了她的發間,「錦曦,你今天捉弄我還不夠嗎?我堂堂親王,居然當眾拜自己的王妃為帥,還遵軍令跑了四十多圈,我累得賊死呢。」

  他的聲音低低地在耳旁呢喃,他沒有大怒要她禁足,也不提往日之事,錦曦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聽朱棣說得可憐,想起當時情景,笑出聲來。

  朱棣手一收,像抱孩子似的抱得更緊,「我沒內力,打不過你,怕你走了。別走……」

  錦曦的委屈洶湧而出,粉面含嗔,拳頭順勢就捶上了朱棣的胸。眼淚撲撲地直往下掉,駭了朱棣一跳,忙不迭地伸手去擦。

  他放錦曦走時知道她心中不痛快,自己又抹不開臉面,如今錦曦換個身份回來,不管什麼原因,卻是回到他身邊來了。朱棣的氣在擁她入懷時早已煙消雲散,思念在心口奔騰,只盼她再也不走,什麼軟話都順順溜溜地說了出來。沒想到錦曦反而越哭越大聲。

  零碎言語中朱棣只聽清楚了一句:「你們都騙我!」

  心驀然就收得緊了,想起錦曦不甘不願地嫁他,出嫁當日就被人下毒,自己為一己私心化了她的內力,還出言威脅,她如何不惱。朱棣歎了口氣,抬起她的臉輕拭去滴落的淚,見怎麼擦也擦不幹似的,只好摟緊了她,溫言道:「我只是氣你不肯說出那人是誰,是李景隆嗎?」

  錦曦一驚,朱棣居然知道了。

  「別哭,我知道了,那片蘭葉洩露了他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早知道謝非蘭就是徐錦曦,早就在我生辰時去你府上提過親了,以我對他的瞭解,若非上心,他怎肯如此。」朱棣輕言細語解釋道,如果再瞧不出來,他就真是傻子了。

  「我與景隆從小長大,對他始終覺得疑惑,他有武功,卻不露行藏。他爹李文忠是我朝猛將,父皇倚重,怎麼會生出這般不中用的兒子?!可是我百般觀察,他卻滴水不漏。一個防範嚴密的人本身就說明了問題。他對你下毒,不外是想讓你恨我更深罷了。他見你毒解,功力卻失,自然就猜到我不肯讓你有武功,順水推舟就給了你解藥,知道我們必然會大吵……我說對了嗎?」

  錦曦像看怪物一樣看朱棣,他不僅說對了,而且就像是看著一切發生似的。她不敢相信朱棣心思竟也如此細密,一個李景隆她看不透,又加上朱棣,她何嘗又能看透呢?她心裡有了疑問,越發不敢相信朱棣。

  「錦曦,相信我,我是你相公,白髮不相離的良人……」朱棣溫柔地印上她的唇,輕輕一觸便已收回,放開了雙臂,含笑看著她。

  那眼神堅定而誠摯,嘴角帶出的溫柔蠱惑了錦曦,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朱棣胸膛上劃來劃去,手突然被捉住,朱棣戲謔地微笑,「今夜想洞房?」

  錦曦大窘,跳離他的懷抱,手足無措地絞著雙手。

  朱棣往後一倒,斜靠著床柱,披散著黑髮,敞露出胸膛,那雙眼睛因為斜偏著頭看似飛進鬢角去,偏偏劍眉壓下,嘴角含笑,把一身貴氣與邪魅不羈顯露得淋漓盡致。

  「也罷,我們再賭三個月好嗎?」朱棣輕吐出一句,眉梢一揚,成功地看到錦曦本已害羞側過的頭又轉了回來,剪水瞳中泛出好奇。她真的還小,才十五歲呢,朱棣暗歎一聲,接著道,「三個月,給你,也給我一個機會。你試試能否治軍,不要說嫁了我就圈住了你。也給我一個機會,瞧瞧我是否配得上做你的夫君!」

  錦曦茫然,朱棣這般好說話嗎?今晚這一切怎麼和從前大不一樣,他沒有發怒,沒有揭穿她、非要她循規蹈矩做他的王妃,也沒有威脅她……甚至讓她將呂西假扮到底。她還是皇上賜婚給他的王妃,若是被人識破,他的顏面何存?!他為什麼這樣待她,真的是因為,因為喜歡了她嗎?

  腦子裡亂成一團時,朱棣溫暖乾燥的手又拉住了她,聲音裡透出了疲倦,「快子時了吧,明早還要應卯的,將軍!」

  錦曦撲哧笑出聲來,朱棣閉上眼一使勁,抱住了她,順手拂落紗帳,「我抱你睡可好?錦曦,我今天跑了四十六圈。」

  見她不再掙扎,朱棣放心地睡了過去。

  輕輕的鼾聲傳來,錦曦悄悄睜開眼,朱棣沉睡的容顏迷人之極,她輕輕笑了,頭慢慢靠在他的胸口,遲疑了一下,落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朱棣才微睜開眼,不敢移動分毫怕驚醒了她,感覺到胸口頂住的重量,嘴角一彎笑了,目光看向帳頂,李景隆做了什麼讓錦曦不肯吐露他的秘密呢?他有這般心計私下裡又在圖謀什麼呢?朱棣腦中開始想這些沒有對錦曦言明的事情。

  低頭看過去,微弱的燈光下,錦曦長睫像排鳳羽,齊整地在眼瞼處落下一圈暗影,呼吸平穩,蜷成一團縮在他懷裡。是什麼讓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卻有所擔憂?朱棣幾乎可以肯定李景隆是用了什麼法子逼得錦曦如此。她不肯說,是因為還不夠信任他嗎?

  「有我在呢,錦曦!」朱棣閉上眼,下巴枕在錦曦頭間,懷裡溫婉的身子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他真的擁她入懷,這樣的感覺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暗想著如何遣人盯李景隆更緊,如何讓錦曦全身心地信任於他,迷糊中想著,這才真睡了。

  記掛著點卯,卯時錦曦就醒了,她才一動,朱棣的手又收得緊了,錦曦睜開眼看過去。他還在沉睡中,錦曦知道昨天折騰他累了,今天他能在辰時趕到校場嗎?她壞壞地笑了起來,暗道,朱棣,你可別怨我又拿你開刀!

  錦曦輕手輕腳地移開他的手,貓一樣悄無聲息地下了床,穿戴整齊出了內殿。值守的小太監正耷拉著腦袋打瞌睡,錦曦沒有驚動他,抿著嘴出了寢殿。

  才走出去,錦曦就呆住,燕五與燕三一左一右站在殿外神采奕奕地值衛。那目光充滿了驚詫不信。

  「咳,「錦曦輕咳兩聲,面具與人皮面具掩飾住了漲紅了的臉,「與你家王爺秉燭夜談治兵之道,時間可過得真快啊!」她滿意地看到二人聽了這番解釋後恍然大悟的神情,心情舒暢地離開了。

  「咚咚咚!」三聲鼓響後,校場三千軍士已列隊齊整。

  錦曦安坐在帥帳中,目光沉沉地從兩旁將士身上掃過。」燕九,今日辰時點卯,可有人不到?」

  燕九急得額上掛汗,所有人都應了卯,偏偏他家王爺還沒到,燕九自然想到朱棣是累壞了。

  「嗯?」錦曦心中明白,卻哼了一聲,死死地盯住了燕九。

  「回將軍,只,只有……王爺未到!」燕九無可奈何地回答。

  兩邊將士齊刷刷地把目光看住了錦曦,都等著看這位新拜帥印的將軍如何處置。

  「依軍令該如何?」錦曦倒也不急。

  「軍令……」燕九臉色刷白,撲地跪倒在地,「昨日王爺領跑四十多圈,他是天潢貴胄,當今的四殿下,身子嬌弱,請將軍恕他這一回。」

  嬌弱?!錦曦忍笑險成暗傷,還好有面具擋著看不出來,若是朱棣聽到下屬如此形容他,他會不會狠揍燕九一頓?

  「軍令如山,豈可兒戲!」錦曦剛說完,朱棣已大踏步走了進來。她臉一沉,喝道,「拿下了!依軍令應三卯不到者責軍棍二十!」

  朱棣一愣,左右將士面面相覷,如何敢上去拿他?

  錦曦凝視著朱棣,慢條斯理地說道:「怎麼?不敢啦?!王爺,您說呢?」

  朱棣今晨一醒已過卯時,見錦曦人已不見,心知要糟。他氣得很,明明昨晚還是好好的,今天又要故意拿他開刀。他能怎樣?不遵軍令,不僅昨天白跑,今日起三千將士再也不會聽令,他嘴邊慢慢浮起笑容來,「燕九,起來!呂將軍,朱棣點卯未到,理應受軍棍二十……」

  他瞧著錦曦半分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似乎二十軍棍輕飄飄的不算什麼。錦曦氣結,她本想讓朱棣服個軟,將士必然為他求情,呵斥一番也就算了,照樣可以立軍威,沒想到朱棣就接過口去,反讓她下不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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