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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沐大太太,就是沐蓉瑛的妻子納蘭氏。幾年前,他母親沐老太太寫信請留瑕做媒,娶了納蘭家的一個女孩,正是納蘭潔的幼妹,夫妻感情似乎不壞。後來,沐老爺去世,沐蓉瑛就成了當家主事的「老爺」,妻子也升為「大太太」,沐家又靠著曹寅的介紹,與內務府接觸,成為皇商,專司為宮廷採辦貨物。留瑕是當家的貴妃,內務府也看在她的面上,對沐家生意特別照顧些。

  沐家是漢軍旗人,納蘭氏又是正宗的旗下人,旗下人對於嫁出去的姑娘很是敬重,沐家簡直將留瑕當做了自家的姑太太。納蘭氏更是謙恭有加,偶爾進宮來,連平輩的「姑太太」都不敢稱,總是恭敬地稱呼留瑕為「姥爺」,這又是高看了留瑕,自居于晚輩身份。故而,留瑕對納蘭氏印象很好,捎東西回去,總不忘她一份。

  「還是江南的粉好,沐家的人應當還沒離京,你告訴魏珠一聲,把造辦處今春送的頭面挑些,再配些禮物,捎給沐大太太,做個心念吧!」留瑕淡淡地吩咐,容子答應了一聲,越過留瑕頭頂,與旁邊的小嵐交換一個不安的眼神。留瑕凝視著鏡子,窺見了她們的神色,一抹極淡的笑掠過,她緩緩起身,俯身撈起蹲在腳邊的規矩:「規矩,睡覺了。」

  留瑕把它放在床上,宮女們過來幫留瑕洗了腳。規矩又爬起來喵了一聲,蹭進留瑕懷裡,兩隻已經剪掉指甲的爪子,輕輕地一收一放,推著留瑕的胸部,大大的貓眼舒服地眯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容子笑著說:「規矩真是越來越不規矩了,要給皇上看到,准得把它的貓爪打斷。」

  留瑕無聲一笑,洗過了腳,人還沒睡,規矩已經睡死了,連留瑕把它放在康熙枕邊,它也只是模糊地咕嚕一聲就倒頭睡了。帳子放下,留瑕輕輕地摸著規矩短短的毛,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今晚是真的太累了,她委屈得想哭,可是又一滴眼淚都出不來,睜著眼睛,卻睡不著。

  留瑕起身,床下坐夜的容子連忙起身:「主子,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睡不著……」留瑕趿著軟鞋,在房裡逛了一圈,「不用把其他人叫起來,你挑亮燈,把我還沒做完的繡圖拿來吧!」

  容子本想勸她不要晚上刺繡,傷眼,但看她心事重重,也不好多說,便把西廂裡放著的那塊長一尺的繡繃子連架子拿過來。上面是還沒繡完的一堆字,她面無表情地繡著,容子挑亮了燈,小心地問:「主子,您繡什麼呢?」

  「璿璣圖……」留瑕輕聲地說,容子應了一聲,可她只粗通文字,也真的不知道這些文字組成的方圖有什麼意思,只能看著留瑕一字字地繡著。繡到一半,要換色線,留瑕翻揀著繡籃,似乎沒有找著喜歡的顏色,不留神,給剪子紮了手,食指隨即沁出血來。容子連忙要尋藥給她敷上,她搖了搖頭:「沒事,你去給我兌杯熱茶來。」

  容子只得應聲去了,留瑕看著手指上的血從傷口滿出來,落到璿璣圖上,沾在正中的「心」字上。前秦的蘇蕙憑著這幅璿璣圖,使丈夫竇滔離了愛妾,重新回到身邊,可是她就算繡成了璿璣圖,康熙不是竇滔,她也不像蘇蕙是正妻,拿什麼名分要他守著她?

  留瑕先是愣愣地看,接著,突然抓起那把剪子,一咬唇,停在腕前,她的手在發抖,暈眩得想吐,剪子一歪,戳破了沾血的「心」。留瑕握著剪子,心中一陣似悲似苦的恨湧上來,拔起剪子,狠狠地在璿璣圖上劃了幾道,給繃子繃得緊緊的綢布,一戳就破,不一會兒,璿璣圖就變成了幾片掛在繃子上的碎布。

  留瑕拋開剪子,心中絲毫不覺暢快,卻終於能哭出聲來。

  容子聽見了聲音,連忙要進來,卻看見留瑕伏在繃子上痛哭,一吐舌頭,又退了出去,讓人尋總管來勸。

  另一個大宮女小嵐聽了容子的話,睡眼惺忪地到了魏珠住處,一個小太監看見是她,笑嘻嘻地說:「嵐姑姑,尋師傅嗎?他老人家給皇上身邊的梁師傅叫去了。」

  宮女們都拜人面廣、好幫忙的大太監做幹阿瑪,小嵐正是康熙跟前紅人梁九功的乾女兒,便對那小太監說:「你去我幹阿瑪那兒尋師傅,說主子心緒不好,睡不沉,正要問師傅尋息香。」

  這是大宮女們跟總管的暗號,是表示這邊出了不好解決的事。小太監不知道,只聽了話,又拉了另一個小太監,往清溪書屋去。

  兩人到了清溪書屋,找了當值的說了要來尋師傅,正巧梁九功走出來,小太監便上去請了個安:「梁老爺子,嵐姑姑正要尋師傅,不知道……」

  「尋他什麼事?」梁九功直著眼問,一般是不好問別的宮裡事,小太監縮了一下,梁九功說,「我那幹閨女這是怎麼了?屁大的事就尋來這裡?」

  「回老爺子話,嵐姑姑說,主子心緒不好,睡不沉,要問師傅尋息香。」小太監只好把宮女的話轉述一遍。

  梁九功臉色一正,對那小太監說:「你們在這裡等。」

  說完,自己就閃身進去了,他自然是知道這些話的,知道太樸軒有事,便站在廊下,聽著清溪書屋裡的動靜。其實,不是他找,是康熙要問話,此時,聽康熙的聲音說:「梁九功,你進來。」

  「是。」梁九功連忙走進,垂手站在旁邊聽宣,承乾宮總管魏珠跪在康熙旁邊,正在給他捶腿,條桌上放著一小壇酒。康熙臉上泛著淺淺酡紅,握著的杯子也空了,康熙晃了晃杯子,梁九功連忙上前拿起酒罈,要給他斟上。提起酒罈,卻覺得一輕,已經喝了一半,一聞味兒,卻是貴州貢上的茅臺,最是烈性,他一抱酒罈,撲通跪下:「皇上,您不能再喝了。」

  「叫你倒!」康熙斬釘截鐵地說,口齒還清晰,眼睛裡卻朦朧,已是醉了,「今兒是七夕,朕要痛樂一番!」

  梁九功緊張地想了一下,迅速有了主意:「皇上,這酒烈性,喝得多了,明兒說不出話,您要喝也成,奴才給您張羅著玉泉釀,不傷喉嚨。」

  「什麼玉泉釀!朕恨玉泉釀!」康熙突然暴怒起來,把那只宋代的越窯青瓷杯摜到地上。瓷杯應聲而碎,一塊碎片濺起,在梁九功的手指上劃了一個口子。康熙笑了起來,聲音卻悲涼:「朕恨玉泉釀,喝起來就像喝眼淚,哈哈……趕明兒,朕要把玉泉山的泉眼堵起來,一滴水也不讓出山,一滴水也不讓釀酒,哈哈……」

  梁九功與魏珠低著頭,兩個人都是人精,一聽就知道是為留瑕,心裡不痛快,因為康熙總說:「慧妃的眼淚像玉泉水那麼清」,所以,玉泉釀就是她的淚,喝起來,自然就和喝眼淚是一樣的。梁九功本想勸康熙過去太樸軒,此時,也打消了念頭,康熙一去,作為一個皇帝、一個男人,康熙不能在留瑕面前一訴心中鬱壘,不願意給她難受,淚眼對淚眼,傷心對傷心,兩個人比賽痛苦,徒增愁緒而已。

  正思量著,又聽康熙在說醉話,梁九功心中難過,康熙除了無可避免的大宴,幾乎滴酒不沾,也不借酒澆愁,不快樂就去找快樂的事,只在有舒心的國事才小酌,從不超過三杯。此番喝了半壇,心頭積了多少說不出的怨恨,可想而知。

  「……把朕當成椅子……誰來了誰坐,只要是女的都塞到朕身邊……也不問朕想不想、要不要……十四歲時這樣!都四十歲了還這樣……嗝……」康熙打了個酒嗝,頹敗地倒在榻上,悲傷地望著今晚的滿天繁星,「今兒天上不哭,地上哭,朕要把喜鵲通通射下來……虛榮的東西……只顧著自己在天上露臉……要真這麼好心,怎麼不每天飛上去給搭橋?偏揀著今天?混帳……名字帶著喜,卻眼瞧著人家夫妻分離……誰喜得起來……」

  魏珠抬了抬眼,他是通蒙文的,巴雅爾這個名字,在蒙語裡正是「喜」的意思,敢情是借酒裝瘋,數落巴雅爾?他不敢猜,也決心不能把這話往外傳,要傳到了太后耳裡,又有好一番折騰。他聽得康熙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便大起膽子,與梁九功一人一邊,把康熙搬到床上去,安頓好了,方才出去。

  梁九功吩咐了幾個小太監進去伺候,自己親自送魏珠出去:「怎麼了這是?」

  「我們主子委屈,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魏珠憤憤不平地說,他壓低了聲音,「那個蒙古本家來的格格,竟是個小浪蹄子,跑到太后那裡,說想給皇上做妃子。太后昨日找我們主子去,議著要給那格格名分,主子說了,得要皇上答應,那格格竟一掀簾子出來,問我們主子為什麼不願意她進宮,還說什麼『只想著跟姐姐一同伺候柏格達汗』。太后大約想著本家多幾個也不打緊,就逼著我們主子去問皇上。皇上說了不要,那格格又鬧起來說是我們主子攔著,真氣死人不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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