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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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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好說歹說勸了一車話,留瑕才漸漸地睡著了,她握著康熙的手,好像怕一鬆手,他就會不見似的。康熙擔憂地看著她,他敏感地意識到,留瑕對他的依戀與日俱增,是不是寵壞了她?康熙想抽開手,一動念,又放棄。在她身邊的感覺是如此契合親密,他知道總是要有幾天離開她,可是留瑕變得這樣脆弱,怎麼放得下心? 「朕不在的時候,你受了多大刺激呀?」康熙在心裡問,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會問出口,抱住她,康熙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康熙在回京之後,對太子監國,表示嘉許,而去年太子立妃就表示已算真正成人,康熙在私下與臣子閒聊時,甚至暗示自己有意思提早傳位給太子。索額圖得知此事,簡直樂翻了天,若不是端著個相臣架子,真恨不得來一嗓子。 等人都退了,索額圖一邊收拾著機密文件,一邊捏著嗓子,學著正旦聲調,自己一人哼哼唧唧著《大保國》裡的段子:「文站東、武站西,朝賀哀家,哭一聲老皇爺晏了龍駕,撇下了小皇兒難立邦家,太師爺奏一本進寶年下,各國的眾王子朝賀中華……」 前面有晏駕的不祥之語,還壓著聲音,後面可就亮起聲來:「將江山付太師權且代駕,候幼主成了龍原歸邦家,寫合同金殿上玉璽來打……」 一曲唱罷,滿意地撚了撚鬍鬚,索額圖知道康熙對他多有防備,若是康熙退位做了太上皇,太子主政,索額圖一是頭號輔臣、二是頭號皇親,榮華富貴不說,最主要是能多恩蔭子孫做官、佈置私人。索額圖的如意算盤越打越開心,一處理完蒙古的事情之後,就兼程趕回北京,人逢喜事精神爽,絲毫不覺疲憊。 一到京師,康熙就召見了他,兩人說了一陣話,索額圖見到康熙神色有些疲累,就深深地叩了個頭:「皇上,您要保重身子,老臣這才幾天不見您,您就憔悴了許多,皇上的身子,是咱大清的國本啊……」 說著,就擦眼睛,康熙淡淡一笑:「沒什麼,只是這幾日沒睡好,你剛回來,朕放你三天假,回家休息、喝喝接風酒,再來當差吧!」 索額圖退出去,康熙就忙不迭往後一靠,叫了按摩處的太監來揉肩。太子進來回事,見他大白天就腰酸背痛,也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親自給他捶腿:「阿瑪,要不要傳個太醫來給您請脈?」 「不用……左邊些,輕點,阿瑪的老骨頭禁不起你這牛勁。」康熙閉著眼睛,一邊聽太子回事,一邊下指示,聽他這幾件戶部管賬的事辦得不錯,心中略感欣慰:「這些事辦得好,果然立妃之後,人也穩重不少了……」 「阿瑪是聖明天子,兒臣才智平庸,只能盡力巴結著差事,盼著勤能補拙,及得上阿瑪一分,就是兒臣的福氣了。」太子恭敬地回答,康熙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又閉目不語。 太子凝視著父親,突然想起小時候也有一回,康熙坐在炕上,靠在大迎枕邊養神,留瑕帶著他跟四阿哥進來,輕輕一推四阿哥,四阿哥就噔噔地跑上去,撲在康熙懷裡。康熙對他一招手,他也跑上去,父子三人玩成一團。留瑕趕忙把條桌撤到一邊,怕撞到,四阿哥與太子一人一邊,坐在康熙腿上,留瑕含笑看著他們,康熙忽然很認真地對她說:「怎麼樣?喜歡嗎?我們也來生一個?」 「不正經!」留瑕紅了臉,康熙抱著四阿哥跟太子,看著留瑕臉紅的窘迫樣子直笑,留瑕一跺腳,「還說是皇上呢!說這些瘋話,真氣死人。」 「哦?原來是不喜歡阿哥,還是你要個格格?」康熙還逗她,又轉臉問太子,「胤礽,你想不想要個妹妹?」 「我要!」太子當時還不知道是康熙在逗留瑕,認真地回答。 留瑕臉上的紅暈都紅到耳根了,瞪了太子一眼:「小沒良心,跟著皇上亂鬧。」 「怎麼?不樂意跟朕生個孩子?」康熙笑嘻嘻地說。 「當然,別說一個,半個都不生!」留瑕一捂臉,扭身踩著花盆底跑了。 太子想起這件往事,輕笑出聲,康熙睜眼:「笑什麼呢?」 「想起瑕姨從前做女官時候的事了。」太子一長一短把往事說了,又笑著說,「其實後來想起來也覺得好笑,孩子哪有生半個的?」 康熙也笑了,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眸子裡閃著溫馨的光:「那時候好,你們哥兒倆跟在朕身邊,父子仨都歸留瑕管,說說笑笑,也不避那些有的沒的,倒真像一家人。你們倆大了,不方便一趟趟進後宮,你們是留瑕帶大的,她是你半個親娘,朕也不疑心什麼,只是外頭人多口雜,傳出些沒影的事,難聽;老四越大,性子越冷,去年下了一趟江南,見識了地方,朕看著他對國政頗有見地,不過個性也變得有些乖戾;留瑕也是,前些日子小產,一直不開心,朕回來一個多月,唉……」 康熙突然住了口,用個歎氣帶過,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把太子當成了個男人,所以才說出留瑕的事,又猛然發現跟太子說這些閨房中事甚是不妥,他不動聲色,只搖了搖頭。 太子猶豫了一下,才斟酌著說:「瑕姨也可憐,太后讓瑕姨去暢春園休養,是兒臣送她去的,那時候,憔悴得讓兒臣都認不出來了。也遣太醫輪班去照顧,太醫回來,兒臣問起瑕姨的病,說得了夜遊症,每天晚上都到清溪書屋去,在阿瑪的屋裡走來走去,兒臣聽了,實在想哭……」 「夜遊症……」康熙眸中驚訝的光閃了閃,又暗淡下去,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說出來,「朕也心疼她……可是她晚上總是哭,捨不得凶她,任她哭,又怕她傷身子,朕實在沒辦法……本不該跟你說這些個,只是你跟她熟,說不定能有什麼辦法幫著勸一勸。」 「兒臣有個想頭,阿瑪若不怪罪,兒臣想說出來,給阿瑪參考。」 康熙抬了抬手,有些訝異地說:「說,說出來。」 「立瑕姨為後。」太子胸有成竹地說。 康熙不解地看著他,一手摳著黃綾袱面的迎枕:「為什麼突然提起立後的事?」 「瑕姨與阿瑪的事,兒子都看在眼裡,其實阿瑪當年冊瑕姨的時候,兒子跟老四都是高興的。她現下因為沒了格格,整日鬱鬱寡歡,兒臣前些日子與石氏(太子福晉)談起,她說『不知是不是怕失寵』,兒子當場就照臉啐她,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唄!」太子笑了笑,又正容說,「可是細思下來,只怕還有些道理。若是將瑕姨扶正了,也就安了她的心,再說,德容言功,瑕姨拿起什麼都是後宮第一,所缺者,只有子嗣而已。兒臣是太子,額娘又去得早,若是阿瑪要將瑕姨扶正,兒臣願拜瑕姨為母,省得旁人說三道四,不知阿瑪覺得如何?」 太子一口氣說完,條理清晰,康熙深以為然,正要應允,話一到嘴邊,又機警地在舌尖打了個滾,咽下去:「你這建議不錯,朕與太后商議之後,再來定奪,你去戶部辦差吧!明日中午與朕一同用膳。」 太子退出去,康熙透過窗子,看著他走出乾清宮,眸子裡有種防備的光,他叫來大太監梁九功:「太子與索額圖剛才見過面了嗎?」 「回皇上的話,太子在乾清門前與索額圖說了幾句話才進來的。」 「你去敬事房找顧問行,要他去查查看,索額圖與承乾宮往來如何?送了多少東西?還有,太子福晉石氏跟後宮的來往,也查清楚,明天中午之前給朕回話。」康熙斬釘截鐵地交代,梁九功把他的話複誦了一次,見康熙點頭才退出來,康熙頹然倒回枕邊,幽幽地說,「留瑕,不要連你……也盯著皇后的位子……朕……是個不祥之身……只怕不能立後……也不願傷你啊……」 第三十章 暢春園 康熙三十五年夏 皇室又前往暢春園避暑,留瑕還住在太樸軒裡,她這會兒正蹲在後院天井中,親手修剪著院子裡的桂花。這是她的一點小小消遣,天井地面都鋪著磚,平整如鏡,留瑕在後院養了一溜盆花,閑著沒事的時候,就來照料。 當然,大多時候是交給太監們去打點的,只是在這個與自家一模一樣的院子裡修剪花枝,讓留瑕想起幼年在南京的往事。南京的家裡,種著四季不同的花,種花蒔草是留瑕之父阿郁錫的興趣。他辦完了公事,回家一換下公服,就要去看看他的花,那個辰光,是家裡張羅晚飯的時候,阿鬱錫指著花草,一株株教留瑕認,留瑕聽過,轉頭又都忘光,但是他只是微笑,又從頭教起。 「留瑕,這是指甲草,去,去拿塊白礬來,阿爸給你染指甲。」 「阿爸,指甲紅紅的,好像流血,不好看……」 留瑕抬起手,看著自己至今依然無色的指甲,握著花剪,噙著一抹寂寞的盈盈淺笑。每次平視著這些花草,總讓她感覺不孤單,她越來越想念南京的家,雖與千門萬戶的紫禁城相比,小得太多,但是有種小門小戶的充實。身為正一品的將軍,又是科爾沁台吉,在南京就是個土皇帝,可是阿鬱錫就願意住在雞鳴寺附近的小巷裡,在南京,巷弄鄰里暗自都說留瑕的家是「蒙古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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