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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來吧!老三,外頭天氣怎麼樣?」康熙正讓人伺候著穿上明黃皮甲,隨口詢問。

  三阿哥出列,欠身說:「回阿瑪的話,今兒雲多,正好適合行軍。」

  康熙正要說話,一個侍衛跑進來,打了個千,興奮地說:「皇上鴻福齊天,外頭出現五色祥雲了!」

  「是嗎?」康熙揮開旁人,自己扣了扣子,便出帳去看。

  大營裡的人都跑出來了,只見正東方升起一團團五彩斑斕的雲,烘托著金黃的日輪,放射著柔和卻又燦爛的雲光,宛如千萬匹駿馬,從太陽裡奔上天際,彩雲滿天,炫目的光芒照亮了草原。康熙沒有聽見旁人呼喊「天降祥瑞,吾皇萬歲」的聲音,祥雲極端的絢爛美麗背後,是一片普照天下的白,無法以肉眼直視,卻無法忽略的美,寧靜而空靈,世間的一切在陽光下都顯得渺小。康熙說不出心頭的震撼,待到雲光散去,他胸中突然有種亟欲歸去的感覺,天下紛擾,有喜有悲,卻遠不及承乾宮裡清靜悠遠。

  「梁園雖好,非久居之鄉……」康熙猛地想起這句話,他也喜歡草原的遼闊無際,然而,他發現自己卻還是個道道地地的京裡人。再也等不及,他用最快的速度命人收拾東西,翻身上馬,凝視著東方,他思慕不已地對四阿哥說:「走,回家。」

  第二十八章 北京城 康熙三十五年夏

  康熙上給太后的信,用快馬加急送進宮中,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顧問行更是一聞訊就叫趙守寶出宮報與在暢春園休養的留瑕知道,趙守寶帶著幾個人,快馬加鞭奔往暢春園,到園子裡,已經入夜了。

  留瑕正由十三格格陪著,在水榭裡乘涼,水榭的燈,用了極薄的青紗燈罩,將人照得模糊。重重紗簾,只看得見影影綽綽有人,紗簾內,十三格格清亮的童音吟唱著:「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這首唱得不錯,天階夜色,氣應該再長些,涼如水的彎彎不要那麼多,改掉就很完美了。」留瑕輕聲地說,順手把什麼東西推過去,「休息一會兒,吃點西瓜。」

  「謝謝額娘。」十三格格已經九歲了,因為是在園子裡,換下旗裝,也學著漢人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一身寧綢蘇繡的鵝黃衫裙,襯得這小小人兒有如水仙花一般靈透。拿了片西瓜,就鑽出紗簾要抓規矩玩。這不規矩的規矩,最怕機靈古怪的十三格格,它原本好端端地窩在簾外算計著要抓籠裡的金絲雀,一見十三格格來,炸起了毛滿世界亂跑。

  趙守寶來到水榭,笑嘻嘻地打了個千兒:「主子吉祥,格格吉祥。」

  十三格格一看到他,不等留瑕說話,連忙問:「是不是有我阿瑪的消息?阿瑪要回來了嗎?」

  「格格一猜就著。」趙守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兩彎月牙,討好地說,「皇上的信到了,說六月初十之前,肯定回得來。奴才特來給主子、格格報喜呢!」

  「太好啦!阿瑪要回家了!」十三格格喜得在水榭裡跑了一圈,又跑出去繞著湖邊跑邊笑,一眾宮女、太監也跟著露出了歡喜的神色。

  趙守寶臉上掛著笑,眼光卻盯著簾內留瑕無動於衷的背影,聽見她的聲音淡淡地說:「知道了,讓人收拾收拾,我明天就回宮。」

  「是。」趙守寶有些訝異于她的平靜。

  「你們帶著格格回去休息吧!我靜一會兒。」

  眾人退出去,留瑕隱在水榭的紗簾下,靜靜地看著天上那彎新月。看著這些走在假山、柳邊、花間的宮女們,衣香鬢影、笑語嫣然,都隨著徐徐清風吹到她面前。紗燈一盞盞地滅了,水榭裡很暗,朦朧月色下,留瑕輕輕呼出一口大氣。小產之後,她就很不喜歡在亮處,獨自在黑暗中,很多人會覺得害怕,但是她覺得在黑暗裡才能呼吸,才能擁有一種不被窺視的自由。

  在水榭外,魏珠領著兩個小宮女默默地坐在臺階上,他默默地抽著旱煙,呆著臉想事。

  小產是三月的事,現在已是五月底,留瑕小產後,各宮妃嬪其實都可憐她,原本怕她會像宜妃那樣瘋狂,但是沒有。她顯得異常平靜,這兩個多月,該做的事還是去做,妃嬪們也都願意來陪她,看起來沒什麼差別,只有魏珠這些貼身伺候的人才知道,留瑕變了。

  趙守寶又回來,他向魏珠招了招手,兩人走到離水榭有些距離的地方,趙守寶問:「你家主子怎麼了?皇上回來可是好事,怎麼,你主子一點都不歡喜?」

  「我也納悶著呢……我們主子這一向總是淡淡的、懶懶的,連鏡子也不照……其實不算沒照,梳妝時還是坐在妝台前,但是只任由梳頭的擺弄,眼睛裡空洞洞的,怎麼說呢……」魏珠想了想,皺著眉說,「也不像宜妃那樣一看就知道不對,只是有點兒……嗯……」

  「沒勁?」趙守寶猜測著問。

  魏珠點點頭,又搖頭,齜著牙說:「說不全,看著做什麼都意意思思的,可說話又清醒。我有幾次都熬著沒睡給主子坐夜,也沒聽她哭,也不像一些沒了孩子的小主那樣怨天尤人,靜得有些可怕。」

  「是嘛……」趙守寶搓著手。

  兩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一起看著泛著漣漪的湖面,默默無言,良久,趙守寶才艱難地冒出話來:「皇上回來……應該就會好些了吧……」

  「但願如此……」魏珠點著頭說,看見留瑕走出來,向趙守寶點了點頭,連忙趕上去,「主子,天也晚了,咱回太樸軒去吧?」

  留瑕沒有點頭,只是面無表情地走著,經過趙守寶身邊。他感覺兩道幽魂一般空寂的目光掃過身上,像冰水似的激起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說不上為什麼,但是他就是清楚知道留瑕根本沒有看見他,她走得很慢,像是散步,腳步卻虛浮,如在夢裡。

  兩個太監、兩個宮女亦步亦趨地跟著留瑕,她的住處是湖邊的太樸軒,她卻繞過大半個湖,踩上一條羊腸小徑。魏珠輕輕地歎了口氣,回頭對兩個宮女說:「你們繞去東邊,讓他們開門給主子進去。」

  兩個宮女抄小路跑著去了,趙守寶低聲問:「主子這是怎麼了?這麼晚了。」

  「已經連著幾天都這樣了,我偷著請御醫診過,說是夜遊。御醫說,主子會這個樣兒,一是血虛、神魂不寧,二是肝鬱、鬱悶憤怒,三是陰虛、情志不調。總歸一句話,都是因那未出世的格格而起的……」魏珠突然走上幾步,扶了留瑕一把,又讓她自己走,「御醫說,心病怎麼醫都有限,總歸是要自己想開才是。」

  「那主子是要去哪兒?太樸軒已經過啦?」趙守寶看著前方幾個小太監打開一扇門,讓留瑕通過,趙守寶訝異地說,「清溪書屋?」

  「是清溪書屋,主子嘴上不說,可就連夢裡,都想著皇上……要不,來皇上起居的地方做什麼?」魏珠深深地歎了口氣,也跟著進了清溪書屋,剛才那兩個宮女已經在正院裡點起燈火,打開門,留瑕帶著一臉做夢似的神情走進去。魏珠示意宮女盯著,自己又坐在臺階邊,看著天上繁星發呆。

  趙守寶倚在門邊,留瑕在康熙的書案前站了一下,又拉開他的椅子坐下,起身之後,站在炕邊愣愣地看,時而走到窗邊,又走回炕旁,有時走進內寢,坐在康熙的床上,也不躺下,只是坐坐站站,拿起東西又放下,沒有片刻安靜,像一縷吵鬧卻又不擾人的遊魂。趙守寶都看得累了,坐在門檻上打盹。

  直到四更時分,自鳴鐘輕輕響起,趙守寶疲倦地睜開眼睛,卻看見留瑕走進內寢,低聲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床說:「皇上,四更了。」

  不久,大軍凱旋,太子帶著一眾皇子王公與在京大臣出北京城郊五裡跪迎御駕。在前幾天,最為隆重的大駕鹵簿就已經陸續運到城郊二十裡外,準備與康熙會合。皇帝鹵簿分成大駕、法駕、鑾駕與騎駕四種,各依場合不同行之,最隆重的就是大駕,祭天等國家大典才能啟用。

  此次康熙凱旋,太子與群臣原先擬的是鑾駕,一送到康熙那裡,就被痛斥一番,駁了回來。康熙原先也沒什麼意見,他不是很在乎這些場面上的事,況且用的等級高,累的是端坐不能動的他。但是明珠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說:「名與器,不可執與人,端正上下名分是國本,皇上可以命令從簡,但是臣下不能代皇上決定從權,這是人臣本分。」

  康熙聽進去了,於是申斥了禮部,要他們再擬。其實,罵的是禮部,掃的卻是太子的臉。

  北京城裡萬人空巷,都擠著看熱鬧,靠著凱旋路線的商家住戶紛紛設香案果品,製造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景象。只見前導樂之後,是一排排的騎兵與整齊的暢音閣禦樂,鼓吹號角、笙管笛簫不絕於耳,遠遠地,就聽見暢音閣供奉們大聲地唱著《壯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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