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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哦……」那女孩愣了一下,垮下肩來,似乎有點失望地說,吸了口氣,才說,「額娘請你進去。」

  說完,小女孩就把頭縮回殿裡去了,巴雅爾只得自己走進去,一走到殿門前,卻沒看見人,那小女孩直接跑進左邊的西暖閣去了。巴雅爾小心翼翼地跟著過去,剛才的宮女撈起廂房的簾幕,巴雅爾向她點頭,這才看見裡頭的情形。

  眾人坐在西明間裡,雕花折門隔出明暗間,暗間的門是關上的,明間靠窗的一邊是暖炕,地下串著地龍,很是暖和,因此眾人都沒有穿大衣裳。

  一進門先看見的是佟貴人,她坐在一張凳子上,正用火筷子撥著火盆裡的炭,火盆裡翻出幾點杏黃,卻是烤得爆開的栗子。暖閣裡隱隱地透著栗子的甜香,盆邊放著一隻水壺,佟貴人抬頭見是巴雅爾,向炕邊一努嘴,示意她看過去。

  剛才的那女孩子爬上炕,撿起條桌上幾顆剝好的栗子就往嘴裡塞。巴雅爾的視線移到女孩旁邊,身子一震,惶恐地跪了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起來吧,不用拘禮,在這裡,朕不是皇帝。」康熙的聲音送入巴雅爾耳中,迥異於之前在草原上會盟時的洪亮莊重,顯得十分溫馨隨和。

  巴雅爾拿捏著起身,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偷偷看了聲音來處一眼,只見康熙穿著深金色褲褂,把腳放在水盆裡,一個太監正在給他洗腳。他倚著旁邊的迎枕,看起來確實一點都不拘禮。由於他側過了臉,面目看不清楚。那小女孩把栗子抓在手裡,往自己嘴裡塞一顆,往他嘴裡也塞一顆:「阿瑪張」龍嘴「。」

  眾人忍俊不禁,就連那給康熙洗腳的太監也偷偷抿著嘴笑。康熙「啊」了一聲,故意把嘴張得大大的,又突然咬下去,裝作要咬那小女孩,嚇得她尖叫一聲,又撲在康熙懷中咯咯直笑。康熙把栗子吃了,那女孩子卻把還沒剝的栗子放到他手裡,撒嬌說:「阿瑪給我剝栗子。」

  「紫禎,怎麼好麻煩皇上呢?來,姨給你剝。」佟貴人連忙說。

  「真是,就知道你這小鬼頭兒對阿瑪好是有心思的,就你這點小算計,還能騙得過朕去?現放著你佟姨還有這麼多姑娘,就要阿瑪給你剝,阿瑪手裡有蜜是怎麼著?」康熙念叨了一大通,還把栗子接過來,當真給她剝了,卻先往自己嘴裡塞一顆,才往她嘴裡也塞一顆:「啊!張你的」小龍嘴「。」

  眾人輕笑起來,康熙把那小女孩抱在懷裡,跟她猜拳,看也沒往巴雅爾看一眼。巴雅爾知道該說些謝恩的話,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正在尋思,聽見暗間的折門拉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這是巴雅爾?幾年不見,出落成大姑娘了。」

  巴雅爾轉頭,留瑕笑吟吟地站著,留瑕後面,又是一層簾幕。她一手抓著幾張紙,另一手抱著一隻鐵灰色的貓,米白斜襟衫子下,一件秋香色緞面褲子,明眸映著房間裡溫暖的黃色燈光,唇邊含笑,有種說不出、道不清的風韻,巴雅爾連忙一福:「娘娘吉祥。」

  「吉祥,來人,給格格看座兒。」留瑕向外吩咐一聲,把貓放到地上,拉著巴雅爾的手左看右看,好生誇了一番,才對她說,「妹妹遠道而來,不容易,就像皇上說的,在我這兒不拘虛禮,就當是自己家,有什麼想玩的、想吃的,儘管說。要覺得宮裡氣悶也告訴我,我請阿哥們領你去城裡玩,啊?」

  巴雅爾答應一聲,回了她問的幾句話,留瑕拍了拍她的手,鼓勵地一笑,坐到炕上去。那只貓很知趣,自動地跳上炕,蹭了蹭留瑕,就自己鑽到條桌下不出來了。太監搬來凳子,正在翻栗子的佟貴人輕聲說:「把外頭茶吊子上的奶子倒一碗來給格格。」

  「謝謝。」巴雅爾道了謝,佟貴人搖搖頭表示不客氣。

  這頭,康熙笑著說:「人家說」未嫁的姑娘靠著母姐走「,果真不假。朕剛才說了這麼多,也沒見回話,你們兩個隨便說幾句,就應聲,真氣人。」

  巴雅爾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謝恩,正要答話,卻見留瑕睇康熙一眼:「還有下半句呢!怎麼不說?」

  腳已經洗完了,太監給康熙套上厚襪,他盤膝坐著,兩個宮女用託盤端著四五碗奶子進來,一一敬了。康熙端著自己的那碗奶子,移近條桌,桌上的燈照亮了他挑起的眉,一雙在滿、蒙兩族中都少見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波流轉,似笑不笑地盯著留瑕,額上深深的皺紋似乎都舒展開來:「你叫說就說?那朕這姐夫當得多不體面?」

  佟貴人抿嘴兒一笑,對巴雅爾說:「那下半句是」未娶的小子跟著姑娘蹓「,娘娘總是拿這句取笑皇上。」

  「我才不是取笑呢!這可是真的,娶了一窩又一窩,才氣人呢!」留瑕故作惱怒,皺了皺鼻子,卻伸指頭戳了戳康熙。

  康熙哈哈大笑,聳肩不在乎地說:「朝廷制度如此,皇帝只要不死,三年就選一窩。依著朕說,哪氣得過來?反正不管怎麼選,你總是這窩的主兒,你是個」窩窩頭「。」

  殿裡的人都悶悶地笑了起來。窩窩頭是一種類似饅頭的麵粉製品,但是要烘乾,可以當做行路乾糧。由於窩窩頭很硬,也用來比喻脾氣大的人,留瑕又好氣又好笑:「皇上才是個大饃饃呢!」

  眾人這次全部大笑起來,饃饃同樣是乾糧的一種,攤成餅狀,要吃的時候掰碎了吃,因為饃饃比較占空間,所以用來說人傻。這是中原的俗語,巴雅爾不懂,看著滿屋子大笑的人,覺得有點孤單。

  「那正好,朕是大饃饃、你是窩窩頭,那你生的孩子起名叫」餑餑「,正好一家子。」康熙逗著留瑕,又對那小女孩說,「紫禎,那你要改名叫什麼?叫」貓耳朵「好不好?」

  那小女孩正是十三格格紫禎,她眯起眼睛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那四哥可不可以叫」包子「?」

  康熙等人不禁莞爾。四阿哥胤禛從小就是圓臉,長大之後,臉也沒瘦下來,白白淨淨的,倒真有些像包子,康熙說:「一家都是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朕養不起老婆孩子呢!」

  眾人說了一陣話,一個大太監走進來,他比一般的太監高出一個頭,身材壯碩,若不是那公鴨嗓子,也頗有點官威。巴雅爾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康熙從小的玩伴魏珠,與乾清宮的梁九功,是康熙的哼哈二將,說話比其他人可以家常一些。魏珠一進來,十三格格原先靠著康熙坐,一看到他,連忙招手說:「珠珠,你上次說的故事還剩一半!」

  「唉,格格吩咐,奴才記著呢!」魏珠也趕緊應聲,見康熙與留瑕無話。就把那故事一長一短地說了,又說了許多宮裡或外頭的笑話,康熙有時問幾句,大多時候都只靜靜地聽,左手放在條桌上,握著留瑕的右手,留瑕的那只貓不知道何時又跑出來,坐在康熙腿上,康熙空下的那只手,心不在焉地給它撓頭。

  巴雅爾坐在旁邊,聽著故事、看著眾人,覺得自己好像是貼著玻璃往裡看,承乾宮與甯壽宮是不同的。甯壽宮裡的人,臉上都帶著一抹淡淡的笑,一直都輕聲細語,似乎從眉間眼底都能透出一股喜興,但是也只是「似乎」、只是「透出」,是飄在空氣上的,像香煙繞在佛像旁邊,懸浮的、虛假的;但是承乾宮的快樂很實在,要笑就笑、要說就說,就像火盆中散發出的栗子香,甜的、家常的,然而,不管是甯壽宮或承乾宮,巴雅爾都不屬於任何一方。

  佟貴人把火盆裡烤著的栗子兜了一盆,放到條桌上去,對留瑕說:「姐姐,你身上有孕,又操勞六宮裡的事,還是悠著點,雖說天色還早,早些休息吧!」

  「我明白,外頭事,你幫我多操心些。」留瑕點頭。

  佟貴人拉了巴雅爾,起身向留瑕與康熙一福身:「奴婢們告退,皇上、娘娘早些歇息。」

  十三格格依依不捨地跳下炕,也跟著行了禮:「阿瑪萬福、額娘萬福,兒臣告退。」

  康熙與留瑕一頷首,佟貴人正要帶十三格格離開,有個小太監端著一盅湯進來,佟貴人接過,先試了毒,端到留瑕面前,才後退幾步離開。

  康熙看著她們離去,欣慰地對留瑕說:「佟氏這些年跟在你身邊,朕看著成熟很多,從前見了朕就傻站著,現在也能幫著你做事,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佟家妹妹在宮裡也見過人情冷暖,人受擠兌能耐大,磨練是一回事,有些人越磨越壞,佟妹妹心地好,越磨越亮、越透。她幫我太多了,正想求個恩典,能不能給她晉位呢?」留瑕用調羹攪著湯,側頭問康熙,隨即又一笑,眸子中遊移著一點異樣的光,「不過……衛貴人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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