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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太后向她眨了眨眼,攤開摺子說:「其實我是挑中了敦多布多爾濟。上次會盟的時候,我見過他,挺結實的一個小夥子,那時還小,不過個子就挺高的了,相貌呢……比你阿爸當年,還俊三分,勤勤懇懇,見了我,也喊姑姑,雖說早就不知道是該怎麼喊,不過喊這一聲,總是三分情不是?」

  「是,其實這份名單,皇上也已經過目,說這上頭列的幾個博爾濟吉特,喀爾喀最是要緊,正要尋個由頭加封親王,若是六格格也過去,翁婿一家,等於在漠北安了個自己人。」留瑕說,其實這件事,康熙早已與她商議過,就等著太后點頭指婚。

  太后看著留瑕,臉上淡淡的沒有表情,突然,扁了扁嘴,幽幽地說:「你越來越有貴妃的樣子了,老太太剛過去的時候,我總想著,要把這些個家事跟天下事兜在一塊兒,可是這幾年,又覺得這樣實在太累。六格格雖說與我不親,畢竟是家人,我自己守了幾十年寡,知道守寡苦、守活寡更苦,只盼著能給她覓個好男人,喀爾喀自然比不得北京繁華,但是只要男人有份真心,也就不那麼難挨,唉……」

  太后不知給哪一句話觸動了情腸,默然不語了。留瑕沒有搭腔,她只是想著那句「越來越像貴妃」,太后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但是留瑕卻覺得,好像有人照臉啐了她一口,也不說話了。

  婆媳二人坐了一會兒,太后就拿筆在敦多布多爾濟的名字上一勾,讓人拿到乾清宮去給康熙。留瑕正要辭出來,太后又叫住了她:「你宮裡還有空院吧?」

  「有的,老佛爺有什麼吩咐嗎?」

  「你讓人收拾個空院,科爾沁本家的一個小格格要來宮裡玩玩。甯壽宮是個養老的地方,年輕女孩子,大約覺得氣悶,還是讓她跟著你吧!」太后說,留瑕連連稱是,太后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輕笑起來,「再說,你終於有孕了,有個娘家人在,總是好些。」

  「還沒個影呢!」留瑕微笑著說,隱隱感覺一種不安,但她沒有在意,欠身退下。

  博爾濟吉特·巴雅爾,在半個月後抵達紫禁城,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蒙古裝,辮子上纏著纓絡,胸前掛著護身佛,一雙白色的短靴,腰上束著白色的紗巾,十足一個蒙古少女樣兒。太后微笑著看她行了禮,太監捧上一條哈達,太后就以蒙古的習俗,送了巴雅爾哈達表示歡迎。

  「巴雅爾請聖母皇太后安、太妃吉祥。」出乎意料地,巴雅爾的漢語說得極好,聲音又甜又脆。她不像留瑕那樣高挑,豐滿嬌小,卻帶著一種小女人的楚楚可憐。

  太后看了坐在旁邊的淑惠太妃,笑著說:「這孩子長得跟你比較像。」

  「我小的時候,可沒這麼漂亮。和塔大伯伯怎麼生得出這樣的美人兒?記得我們從前都說他是熊伯伯嗎?」淑惠太妃懷念地說,她是太后的親妹妹,也算是巴雅爾與留瑕的堂姐,這些年潛心修佛,不太常參與宮裡頭的應酬。

  太后卻搖搖頭,拉了巴雅爾坐到身邊,才對太妃說:「這不是和塔大伯伯的親生女兒,是圖納赫小叔的女兒,給大伯母做了養女。」

  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家,由太宗孝端皇后的父親莽古思傳給太皇太后的父親宰桑與留瑕的曾祖父洪果爾,洪果爾受封為劄薩克多羅冰圖郡王;而宰桑因為是後父,加封為忠親王,宰桑的兩個兒子吳克善與滿珠習禮同為親王,是世襲罔替的卓禮克圖親王與達爾汗親王;吳克善的女兒就是順治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後來被廢,又選中了滿珠習禮的孫女做後做妃,就是仁憲太后與淑惠太妃。滿珠習禮的王位傳給嫡長子和塔,再由和塔傳給班第,而巴雅爾的生父圖納赫則是吳克善的庶子,只是個輔國公。

  巴雅爾靜靜地聽,但是眼睛卻在殿中四下旋摩,太后問「你在找什麼?」

  「巴雅爾想見慧娘娘。」巴雅爾小聲地說。

  太后與太妃先是一怔,接著都笑了,太妃說:「剛進宮就找姐姐?其實我和太后也是姐姐,只是是老姐姐了。」

  「我們兩個老太婆,還頂著說是小姑娘的姐姐,當奶奶都行了。」太后笑著說,卻拍了拍巴雅爾的手,「你姐姐今天本來要來接你的,但是給你姐夫半途抓去景山種田了。一會兒,她宮裡有人來帶你,晚上就能見到了,嗯?」

  「姐夫?」巴雅爾一時轉不過來,困惑地問,「為什麼要去種田?」

  「姐夫就是皇帝啦!至於種田,景山下有幾分水田,是皇帝小時候常去玩的地方,抓什麼田蛙啦、草蛇啦,這些年忙著國事,好久不去了,今兒也不知怎麼,竟又想起來去種田……」太后含笑說,已經起了皺紋的臉龐,揉著一種溫婉慈愛的笑,她對太妃說,「聽人說,剛才還穿了一身農夫衣裳偷偷溜去,這麼大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太妃也笑了,輕輕的笑聲裡,帶著疼愛與縱容,三個人都看著甯壽宮外,那些停在金磚地上的麻雀,想著各自的心事。

  年輕的巴雅爾不明白,為什麼偉大神聖的柏格達汗,也要去種田?她睜著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環視著這巍峨壯麗的宮殿,這是宇宙在人間的投影,是人間的天宮。

  巴雅爾很想早點見到康熙,她忘不了那個在草原上用連珠箭將狼群射死的男人,她看見他駕著一匹血紅駿馬向她奔來,雪亮的長刀出鞘,往狼脖子上一拉,免得它們暴起傷人。他身上披著太陽的光,她看見染血的刀尖,一滴狼血落下,狼血滲進草原的那一刻,駿馬如風,早已跑開。

  那匹駿馬四蹄輕巧而迅速地落在草原上,如同傳說中的神駒阿蘭劄爾,馬背上的柏格達汗,卻催馬奔向那個在遠處的女人,他們一起來到巴雅爾身邊。從不曾看過這樣的女人,她臉上幾乎看不出化妝的痕跡,在盛妝的蒙古婦女中,顯得有些蒼白。但是,她讓巴雅爾想起老福晉常常把玩的那尊青瓷杯,那是太后賜的,表面上是勻稱的冰紋,若是沖過熱水,就感覺溫暖柔潤。她向巴雅爾伸出手,巴雅爾很自然地就上了她的馬,與她共乘一騎,她的懷抱並不燥熱,像沖過冷水的瓷杯,很容易就能讓人靜下心來。

  那個女人就是留瑕,巴雅爾後來才知道,那就是家族中人成天掛在嘴邊的慧娘娘。之後的幾天,巴雅爾窺伺著她,她總是在柏格達汗身邊,那樣恰如其分、理所當然地站在他身邊,像太陽邊的霞光,像牧人拉著馬頭琴傳唱的美麗故事。

  「如果站在柏格達汗身邊,就能成為那樣的人吧?只有那樣的人,才能站在柏格達汗旁邊……」巴雅爾一直這樣相信著,所以她來了……

  佟貴人代替留瑕來接人,巴雅爾向太后太妃告辭,默默地隨著佟貴人走向承乾宮。

  佟貴人上次懷的孩子沒有保住,御醫說她與佟皇后是一樣體質,不易受孕、容易流產,她也就死了心,跟在留瑕身邊幫辦事情,磨練了這些年,已經是留瑕的得力助手。她安排了巴雅爾的住所,幫著安頓,巴雅爾正在整理東西,卻聽外頭一陣騷動,她有些不安地問佟貴人:「佟姐姐,這是?」

  「皇上與貴妃娘娘回來了。」佟貴人對她微笑,對她露出一個「走吧!」的表情,巴雅爾就跟在她身後,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巴雅爾由佟貴人領著,來到正殿前,卻見宮女、太監們井然有序地進出正殿,還有幾個蘇拉太監抬著熱水往偏殿送。佟貴人與一個太監說了幾句話,微微一笑,轉頭對巴雅爾說:「先回去吧,等會再來。」

  巴雅爾看了看佟貴人,似乎想問什麼,但是沒有說出口。佟貴人對她微笑,自己先進了正殿,巴雅爾在太監的引導下,回到住處。約莫半個時辰後,有個宮女走進來,盈盈一福,用生澀的蒙語說:「格格,貴妃娘娘請您過去。」

  「謝謝,我會說漢語。」巴雅爾對那宮女一笑,起身,又問「是要我現在就過去嗎?要換旗裝嗎?」

  宮女一怔,恭敬地說:「回格格的話,雖說皇上也在,不過娘娘說,只是姐兒倆見個面,家常場合,格格可以隨意些。」

  巴雅爾點頭,回身拿了絹子,跟著那宮女出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輪明月從東邊爬上來。今日有些霧重,明亮的月,也籠上一層薄薄的月暈,時近深冬,正殿的門戶都閉得嚴實,從窗紙上,透出明晃晃的亮光,隱隱聽見有人說說笑笑,似乎很是熱鬧。殿外的宮女、太監雖然站得筆直,卻都帶著一絲笑意,似乎也在偷聽殿裡的笑話。

  那宮女示意巴雅爾在殿外稍等,自己開了門進去通報。殿中的聲音沉寂下來,有種嚴肅威壓的氣氛,攫住巴雅爾的心頭,她絞著手絹,努力地默背著參見的禮節。突然,朱紅的門打開了,一個梳著巴巴髻的小女孩探頭出來,左右一看,對巴雅爾招招手,又往裡頭喊:「阿瑪,」請進「的蒙古話怎麼說呀?」

  巴雅爾忍俊不禁,殿裡也傳出一陣笑聲,卻聽剛才那宮女笑著說:「格格會說漢語的。」

  「我當然會說漢語啊!」小女孩抓了抓臉,向巴雅爾不好意思地一笑,用癟腳的蒙語說,「等……等一下。」

  巴雅爾走近幾步,小聲地說:「我是會說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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