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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藤牌兵,是明鄭降清後,投靠清軍的一支部隊,因為陣法精妙,甚至曾到康熙御前演練,康熙大為讚賞。但是這支出身南方的水軍,卻被派到北方與鄂羅斯交戰,得勝之後,領軍的明鄭降將林興珠雖然升了官,後來又被罷黜,藤牌兵也不知所終。有人傳言全都讓康熙下令殺了,但也有人說特旨送回原籍養老去了,就連兵部中人都摸不清底細。

  康熙看也不看,嘴上那一抹輕蔑的笑,像逮著了老鼠的貓,他往後一靠,眸子裡遊走著冷酷的光:「這不就得了,你們還說不知道原因,這不就是原因嗎!」

  眾人不敢說話,說實在的,出手傷了皇妃自然有罪,但是,就憑東寧遺族一條斷定是原因,也未免過於武斷,不過,皇帝都已經開口,還能多說什麼?

  「你們見過野狗吃貓嗎?」康熙突然冒出這句話,說完,就瞅著內大臣,「你見過嗎?」

  「回皇上……臣沒見過。」內大臣給他那冷漠的眼神嚇出一身冷汗,抖著聲音說。

  「朕見過。」康熙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目光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朕十二歲的時候溜出宮去玩,經過一個小巷子,聽見裡頭有狗跟貓的聲音,探頭去瞧,四隻野狗圍住了一隻白貓。那只貓很乾淨,脖子上還系著金鈴,先是一隻狗抓了那貓一道,沁出血來,見血之後,其他的狗就像瘋了一樣,撲上去就把那貓兒撕了個血淋淋,能吃的吃下去、不能吃的丟了滿地,那份慘,嚇得朕幾天沒睡好覺……」

  眾人什麼話都不敢說,他們的反應還跟不上康熙的思緒,只能愣愣地聽。「你們大約覺得沒什麼,可朕今日看見慧妃身上的傷,就想起那只貓。你們知道那些狗為什麼要吃貓嗎?明知道吃貓可能被人打、明知道吃貓既不頂饑又麻煩,為什麼要吃?」

  內大臣畢竟是在朝中混過的,此時連忙接口:「微臣愚鈍,請皇上示下。」

  「因為嫉妒,嫉妒那貓兒餐餐有飽飯,不用去討、不用去爭,嫉妒那貓兒漂亮好看,每天有人給它理毛、打扮,嫉妒那貓兒有人喜歡、有人疼,你們以為只有人會嫉妒、會怨恨?」康熙的嘴角上彎,那個蔑視的笑冷如冰霜,他不鹹不淡地說,「錯了,在這點上,人跟野獸沒什麼兩樣,只是野獸直接就用抓用咬,硬來,人用的是軟刀子,明著罵、暗著使絆子,若是恨得很了,就跟野獸一樣動粗。那個女人就是這樣!她就是只野狗,看著慧妃眼紅,你們懂了嗎?」

  眾人明白過來,骨子裡升起一陣寒意,康熙寬仁大度的行政作風下,竟對人性抱著這樣冷酷、輕蔑的態度,眾人不禁暗自想著,康熙私下對他們的評價是什麼?也是當做貓狗野獸看待嗎?

  康熙看著這群若有所思的臣下,心中很不耐煩,覺得他們真是笨到了極點。他將那花名冊往下一扔,隨便地說:「不殺了,把她送到黑龍江,告訴黑龍江將軍,這女人至死不得除籍,就這麼辦吧!」

  除籍,是放了軍妓讓她可以從良,這是由各個軍營的主官決定的。此時,內大臣見著是個空兒,連忙跪下來頌聖:「皇上宅心仁厚,臣等不及。」

  康熙卻笑了,他挑著眉,手肘撐在案上,微微傾身,惡毒地笑著:「你以為這是仁慈?呵呵,漢女向來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朕知道陳永華在臺灣推廣教化,鄭成功本人也是儒生出身,這女人既然是林興珠的親戚,自然是受過這套教化的。要不然,一般軍妓巴著了伺候皇妃的差使,還不知怎麼高興,她倒攻擊皇妃,若不是心裡對為娼恨得極了,絕做不出這樣的事。黑龍江的將士多苦悶,有這麼個貞節烈婦去,正熱鬧。」

  眾人心中一凜,平素見康熙,總是寬厚得很,每回要勾秋決名單,康熙都親自調閱秋決人犯的卷宗,確認其罪當誅才勾下去,此時聽到這樣的說法,眾人頭一次感覺到了康熙的可怕。

  軍中對軍妓雖說稱不上好,但是在軍妓調換的事情上,至少都還要看本人意願。黑龍江是邊塞苦寒之地,將士苦悶而且個個都是北方壯漢,從來沒有軍妓願意去,還不許黑龍江將軍發善心放人,人死不過頭點地,康熙卻要讓劉女生不如死、身心一起踐踏。

  眾人能怎麼辦?康熙對劉女如此處分,可見是恨極了,只能遵旨辦理,正要退出來,康熙又喚住了內大臣:「你留下來。」

  「是。」內大臣羡慕地看了其他人一眼,他真的很不想跟康熙待在一起,他第一次感覺什麼是天威莫測。

  康熙看他的膝蓋在微微發抖,心中盤算著要把這人撤換,不過這人還管著正黃旗的旗務,鄭克塽投降後,就編在正黃旗裡,這人大約是知道情形的,所以康熙嘴裡還是說:「鄭克塽在北京,還安分嗎?」

  「回皇上,據臣所知,漢軍公很安分,只是他有銜無職,生活似乎有些拮据。原本這回還請要從皇上西征,名單送到上書房,好像是駁了……」

  「是朕駁了,他一個紈絝子弟,不如那個甯王還靖王有氣節,到底是朱明子孫,一根白綾上吊全了臣節,朕就敬重這樣的漢子。朕不愛見鄭克塽,正黃旗是朕親管的親軍,讓他進來已經是殊恩,把個祖宗江山都丟了的人,跟著朕出來能頂什麼用?」康熙打斷了內大臣的話,話語之間,把鄭氏看得極低,「東寧降人,沒幾個能用的,只一個陳夢球,朕聽說研習《易經》很有見地,他父親陳永華確是公忠賢能,妹妹陳氏殉夫而死,也是貞烈之人,龍生龍、鳳生鳳嘛!倒是鄭成功一代英雄,出了這麼個稀泥軟蛋,大約是天意。」

  「皇上說的是,這是天亡明鄭,將臺灣回歸真龍天子……」內大臣趕忙又拍康熙的馬屁。

  康熙不悅地看了他一眼,煩躁地揮了揮手:「出去吧!鄭克塽似乎還有個弟弟在做佐領,你回去之後,尋個事把他的佐領摘了。朕要代他們祖先好好教訓這幾個不肖子,逼著他們男耕女織,安安分分自食其力,去吧!」

  康熙又撐著病體忙了幾天,雖有留瑕服侍,但是草原上溫差極大,加上他這些日子積勞成疾,病情雖不致命,已足夠讓群臣惶恐。畢竟他的身體狀況也關係著群臣的身家性命,皇帝在軍營裡生病,放到朝廷上,禦史們必定要追究近臣們的責任。

  康熙披著一件寶藍外褂,倚在炕上讀著幾份各省督撫送上的奏摺,他伸手松了松領口,覺得帳子裡有些悶,輕聲咳了咳。在一旁幫他把看過跟沒看過文書分類的留瑕,起身要替他倒水:「皇上,喝點水好嗎?」

  康熙本不想喝,但是抬頭看見留瑕原本豐潤的臉頰清減許多,下巴也變得尖些,滿腔煩躁也就壓了下去。待她拿過水來,捧場地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在旁邊,抱過她來,牽起她的手腕:「怎麼瘦成這樣?看你的腕子,朕手指一圈都還有空呢!」

  康熙說著,將拇指、食指環成一圈,握在留瑕手腕上,握不滿,留瑕搖頭,只靠在他懷裡不發一語。兩人沉默了一陣,留瑕突然側過頭去,在康熙腮上蜻蜓點水似的親了一口,又縮進他懷中不說話了。

  「做什麼偷偷摸摸,要親就大方來一下子,這麼不幹不脆的,讓人心癢癢。」康熙輕彈她的耳朵,扶著她的臉,順勢就嘬了個嘴兒,「滿腹心事似的,貓把你舌頭給叼走了?要讓朕把你那些個傻想頭都親出來?」

  康熙說完,又要再偷幾口香,留瑕笑著把他的唇給擋住:「不是貓把舌頭叼走了,是皇上堵著我的嘴,說不出聲。」

  康熙撐不住地笑了出來,戳了戳留瑕的腦門:「都是你的話。」

  兩人說笑了一陣,卻聽外頭有人通報:「皇上,行宮有太子爺的消息呈上。」

  「口信、書信?」康熙問,留瑕扭了扭身子要下地,康熙卻抱著不放,聽那人說是口信,他湊過去,將下顎放在留瑕肩上,「直接說吧!」

  「是,太子爺今日清晨已在行宮下榻,因為三爺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要請大夫在行宮給三爺看看,明日下午啟程,估計後日清晨會到行營。」那人清楚地說。

  康熙剛聽完,毫不猶豫地說:「不成,讓人現在就回古北口,要他們立即起程,不得耽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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