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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哦?額娘來了?」康熙大喜,笑著對老福晉說,「老嫂子,你也好久不見蘇麻喇額娘了吧?咱一起見見?」

  老福晉哪有說不好的理,康熙也不放了留瑕,拉了她的手往前走,四人魚貫而入。隔著丹臻與老福晉,康熙與留瑕強自壓抑著想跟對方說話的意念。隔著康熙,丹臻不能多看留瑕一眼,即使他聽見康熙喊「留瑕」,就知道這個美麗女子是他曾經的指婚對象。他驚豔於她嬌美清麗的氣質,他心中暗自歎息,該怎麼告訴她,早在康熙十二年、他十歲的時候,就曾經在宮中遇見她?

  那時,他在宮中迷路了,在英華殿附近遇見同樣迷路的她,就一直惦記著、一直記得留瑕小時候的模樣,白皙可愛。他也曾偷偷打聽過留瑕的下落,只聽說她父母都在三藩亂中殉國,後來才知道她就在太后身邊。丹臻知道太后有意把她指給他時,心頭撲撲直跳,他向來希望能有一個紅顏知己,其實他在之前就曾經看過她幾次,那時還顯得青澀,今日,卻呈現出一股說不出的少婦嬌媚。他側了側頭,看見留瑕的容顏,心中升起一陣愛憐,卻不禁暗恨自己無福,讓一場良緣付諸流水。

  一群人走進來,太后等人亂了一陣,又換座位、又招呼,忙得一團亂,留瑕給他們安排著座兒,又一一敬上茶來。

  太后先發話,甯壽宮已經好久沒這般熱鬧:「咳,說你們大夥兒也真奇怪,不來,誰都不來,一來,就全都來了。以後我得排個班表,初一十五是蘇大姐姐來,初二十六是顯福晉來,這樣我這兒就天天有客,多熱鬧。」

  「母后,兒子天天都來,就沒見您那麼愛見,丹臻他們一來,您就開心得了不得,母后偏心。」康熙撒嬌,他雖說已經三十好幾,撒嬌顯得有些不得體,可是在太后、太妃、蘇麻喇與老福晉眼中,他永遠是她們的小皇上。

  「還不依了。」太后笑眯了眼睛,掐著蘭花指點著他說,「從前來我這兒請安時辰多長,現在有留瑕心疼了,連個千兒都還沒打完,就忙著往承乾宮歇晌。人家丹臻多久才來見一回,自然是疼他一些,你呀!小山鵲兒尾巴長、有了媳婦忘了娘,還說母后偏心。」

  「山鵲兒?留瑕,你什麼時候長尾巴了?朕瞧瞧。」康熙故作癡傻,扯了留瑕來,要摸她背後,留瑕笑著打了他的手背一下,康熙叫起來,「母后您瞧,她打兒子呢!」

  「該打,誰讓皇上當著這麼多人手來腳來的,討厭。」留瑕啐了他一口。

  「哎哎,你們兩個克制點。」太妃出來打個圓場,微笑著對蘇麻喇說,「蘇大姐姐,你瞧、你瞧。」

  蘇麻喇看著他們玩鬧,輕輕地說:「要老太太在,定然要擰皇上耳朵的。」

  所有人都笑了,笑完,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康熙強笑著說:「都是額娘,提起媽媽來,聽得心裡刀剜似的。」

  一群人說了話,圍繞著太皇太后的往事轉,甯壽宮裡陷入了一種過往的美好,蘇麻喇將太皇太后從前的故事娓娓道來,滿洲開國時的那群英雄豪傑在她口中一一重現,當然談得最多的還是後妃。孝莊皇后的莊重賢淑,成就了太宗的一生事業;太宗一生中最瘋狂癡迷的愛情,則給了宸妃海蘭珠,一個二十七歲才來歸的再嫁之婦,她不算最美、不算最溫柔、不算最聰明、不算最莊重、更不像官方文書上說的那樣飽讀詩書,她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人,可就是迷住了太宗,甚至為她放棄征明大業。

  蘇麻喇說到這裡,輕歎了口氣:「人哪,是怎麼說的呢?」

  「人家不都說,滿人情癡嗎?先帝……唉……」太后低聲說。

  康熙靜靜地聽,他從前不相信滿人情癡這四個字,覺得那不過是滿人敢說、漢人不敢言而已……他看了留瑕一眼,自有了她,這樣的牽腸掛肚,是滿人情癡嗎?

  留瑕也瞄了他一眼,眼波流轉,皺了皺鼻子,康熙對她微笑起來,眼角餘光,卻看見丹臻眸中一閃而逝的痛楚,他心中升起一種警覺,臉上不露,又說了一陣話便拉了留瑕同行。

  兩人走在空寂的東長街上,眼瞅著承乾宮已經在望,康熙若有所思地擁著她的腰,留瑕輕呼一聲:「皇上。」

  康熙一看,是抱得太緊了,連忙鬆開笑著說:「真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裡,去哪裡都帶著。」

  「黏得這麼密,我還怕煩呢!」留瑕說。

  「密什麼?這還不算,待得晚間,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留瑕擰了他一把,嗔怪著說:「說什麼烏七八糟的,光天白日的羞死人。」

  康熙微笑,將她擁進懷裡:「不說也罷,倒是你往後避著顯親王些才好。」

  留瑕心眼一轉,便知道他心中還影著她差點兒成為顯王福晉的事,只隨口說:「皇上不說,我也知道的。畢竟是外臣,男女有別嘛!」

  「知道就好,朕去辦公,晚上煮了好菜等朕。」

  「唉。」

  過了幾日,留瑕稟過太后,請求把佟貴人轉到她身邊,太后應允了,督促著讓六宮都太監去辦,這一頭,留瑕命人把承乾宮東配殿貞順齋騰了出來給佟貴人;另一頭,太后怕留瑕的宮裡太冷清,又想多照拂著蒙八旗的姑娘,把幾個出身低些的蒙八旗常在也塞了過來,都分配在西配殿明德堂跟後殿的兩個跨院裡。這幾個常在雖說有些年紀了,相貌又普通,但是都是本分人,自願做些宮女們的小雜活兒,與留瑕相處還算融洽。

  「慧姐姐。」

  佟貴人在留瑕跟前一福身,外面有些嘈雜,宮女、太監們正在運送著箱籠,那幾個蒙八旗常在早已經安頓好,眼下都在自己屋裡收拾,故而沒來與佟貴人見禮。留瑕微笑著請佟貴人坐了,看著手上一紙太后的命令,是讓佟貴人轉來承乾宮的正式文書,留瑕說:「妹妹,你幾歲入宮的?翻過牌子了嗎?」

  「十四歲進宮待年,十八歲才升的貴人。」佟貴人細聲細氣地說,看了留瑕一眼,又紅著臉說,「還沒伺候過皇上。」

  留瑕有些訝異,十八歲才升貴人也未免太晚了,這樣算來,入宮前後八年,又是佟皇后的妹妹,怎麼還沒翻過牌子?她溫聲說:「是你沒打點乾清宮?」

  佟貴人神色間有些幽怨,囁嚅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麼,最後只是淡淡地說:「其實我本來不該進宮的,姐姐說,我不是做妃子的材料……」

  留瑕明白過來,她看著瘦弱的佟貴人,心中感歎,原來不是沒打點,是佟皇后壓著不讓她打點……親姐妹之間,依然猜忌如此,人心哪……

  「妹妹,你別難過,既然來到承乾宮,我少不得要照應,皇上來的時候,你就帶著十三格格來,時常見面,翻牌子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留瑕說,她早就想好了,人都已經到了,不可能壓著不讓見,但是要她親手把康熙送過去,說實在的,留瑕不甘願,只能讓佟貴人時不時地見康熙,其餘的事情,全看康熙了。

  佟貴人眼眶一紅,康熙的英姿俊朗,在她心中,多少是有地位的,只是在宮中,別人看她是佟皇后的妹妹,也不靠近,她又與親姐姐不親,康熙眼裡根本沒有她,所以一直鬱鬱寡歡。此時聽留瑕話中有意思要撮合,只喊得一聲「姐姐」,眼淚便走珠兒似的滾了下來。

  「妹妹,你別心眼兒窄,耐心地等等吧……」留瑕柔聲寬慰,又交代著說,「你一安頓好,就去其他的姐妹們屋裡走動走動,她們雖都是常在,可年紀比你大,喊幾聲姐姐不少塊肉,嘴甜些,日後好相與,嗯?」

  佟貴人點點頭,拭了淚,才起身去了。

  當晚,康熙就坐著肩輿來了,這些年,他很少去各個妃嬪宮裡,因為覺得跑去後宮只是浪費時間,所以都叫她們到乾清宮,有時完事也不留人就直接送出去,依舊起來辦公。

  走在通往承乾宮的宮道上,一彎如鉤新月籠在夜晚的薄霧中。康熙突然想起了李後主的《菩薩蠻》,看看腳上的明黃鞋子,金線繡成的龍閃著幽暗的光,不正是雙金縷鞋?

  康熙笑出聲來,引得隨從都覺得皇帝今日有些怪,怎麼?去承乾宮這麼樂?

  肩輿停在梨樹下,留瑕早已聽到通報,出殿相迎,康熙站在肩輿旁,看著留瑕輕盈地跑下臺階,給步伐振起的下擺,透出羅襪。康熙攬著她肩頭,在她耳邊輕聲說:「朕剛才想到了一首詞,你要不要聽?」

  「當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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