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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康熙「忽」地坐起身來,牛皮大帳,只康熙褥子附近點著一盞燒殘的青燈,昏暗的光暈把那低垂的臉龐隱在陰影中。康熙楞楞地看著那張臉慢慢地抬起來,這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也許世上的人都死絕了,所以安靜得一絲聲響也無,像在一個廢墟裡重逢,那個人依然是從前的那個,可自己不是從前的自己,這世界也不是從前的世界了。世界的沉默成全了他們,百轉千回的人間,如同阡陌縱橫的田野,永遠不知道誰會先回頭、也永遠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轉折把人又推回原來的地方,在那裡訣別了、卻又在這裡相遇,原本想著多少說不出的話,可是此刻,還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皇上,四更了,該起身了……」

  「哦……四更了……」

  誰也沒有動,康熙凝視著留瑕,留瑕回望著康熙,半年的分隔,多少長夜相思,全在這一刻的相望不語裡。不是眉來眼去的調情,只是靜靜地注視,靜止的時間,彌補了半年的思念,從前覺得普通平常的,在分別中覺得彌足珍貴,等到再見,更覺得應當珍惜。

  帝王名媛,該當是人間不凡之人,卻也有恨有怨、有癡有戀,人生一世,風流一時,可就只遇見了這樣一個人,一生一代一雙人,是命定還是緣分?誰也說不清。

  康熙緩緩地移近留瑕,很習慣似的把頭靠在她懷中,雙手環抱著她的腰,小小聲地說:「留瑕,抱朕。」

  留瑕抱住他,康熙整個人掛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沒半點安分,留瑕本以為他要做什麼羞人的事,正想著要推開他,卻聽見他悶在她懷中低聲說:「朕想哭,你不要動,不要看。」

  說完,他又抱緊了她,當真哭了出來,只壓抑著沒有放聲。留瑕心中一軟,輕撫著他的背,拍著、哄著,見他哭得傷心,心中說不出的疼惜,她側頭去看他,柔聲問:「怎麼了?」

  康熙哭得涕淚滿臉,縮在她懷中猛蹭,還要顧著臉面:「你不要看。」

  留瑕笑出聲來,硬把他的頭抬起來,擦了眼淚,再把他摟住,扯了旁邊大氅來裹住他的身子:「又不是沒聽見聲就不知道你哭了?哭就哭吧!哭完了,乖乖睡一覺,今兒別走了,就在這養養氣力,瘦成這樣,是哪個沒眼色的敢不喂你?」

  「朕還要人喂?又不是規矩。」康熙嘟囔著說,卻止了淚不哭了。看見留瑕,他實在壓不住忍了兩個月的悲傷,可人就是這麼奇怪,積壓的情緒一哭就好了,他枕著留瑕的懷抱,心知占著便宜,倒不肯放,不知為何,他覺得給留瑕抱著的感覺實在不錯,好像那些只能獨自面對的痛苦有了可以依靠的物件,聽著留瑕的心跳,似乎也變成了他的心跳,那麼溫暖、那麼熟悉。

  留瑕半晌沒聽見他的聲音,低頭去看,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她抱著他,想起太皇太后去世時,他也曾這樣撲在她懷中,那時覺得又羞又怕,今日覺得又羞又喜。她撫著他的臉,那麼陽剛的一張臉,在她懷中卻像個孩子,也許人睡著了都是孩子,也或許,只有在愛情中才是孩子?

  留瑕將他放到褥子裡,他的手緊圈著不肯放,她心裡漾滿了從未有過的溫柔,也陪他躺進被裡,任他依偎,逐漸暗淡的燈光中,她的眸中流轉著少女的熱情。她輕輕地動了動身子,康熙就醒了,他的眸子裡沒有往常對待妃嬪的風流與挑逗,他專注地看著她,像個認真的小孩:「別走。」

  「我不走。」留瑕挪挪身子,還是抱著他。

  「往後也別走,一輩子也別走。」康熙悶在她懷中,說夢話似的頑固。

  「我不走。」留瑕又重複了一次。

  「我們好好地過一輩子。」康熙嗅著她懷中的幽香,只恨她的衣服太厚,不能觸碰到真正的她。

  「好。」留瑕答應了他,像是定了一個約,留瑕覺得自己簽了賣身契,把一輩子簽給了她愛的人,至於之後他會不會好好待她,留瑕不知道,但是那句「我們好好地過一輩子」對她的生命造成了一種無聲無息的壓力,一道溫柔的枷鎖從此束住了她,留瑕擁著康熙,希望那道枷鎖,也能將他永遠地鎖在身邊。

  第十六章 康熙二十八年秋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巡幸塞外的康熙帶著留瑕回到紫禁城,拿出了佟皇后的臨終遺詔,宣佈冊封留瑕為慧妃,主掌一宮。消息一出,所有預測著誰能成為六宮之主的人都震動了,內宮外朝都關注著這位新立的妃子,現在不同於從前那個制度粗定的時候了,內宮的制度已經確定得差不多,這麼多年,都沒有誰能一下子晉位到妃,除非,是下一個皇后?

  留瑕暫時留在甯壽宮裡,過幾天要出宮到佟府待嫁,等到冊妃當日再從佟府將她迎進宮來。

  一切都成了不可改變的定局,是太后把留瑕送到塞外去找康熙的,她對留瑕的選擇雖然感到震驚,而且極力勸阻,但是留瑕的態度十分堅決,並且對太后分析她的入宮對於整個博爾濟吉特家族是好事,太后想了幾日才勉強答應。

  留瑕此時正在承乾宮裡打點,今日是她第一次走進承乾宮,這個荒廢了快三十年的宮殿滿是灰塵,原本主事的六宮都太監是安排了景仁宮,那裡是康熙出生的地方,從前康熙生母慈和太后的住處。康熙本人也覺得好,但是留瑕覺得住在那樣與康熙關係太密切的地方,容易引來不必要的聯想,剛好景仁宮後面的承乾宮沒有正主兒,於是留瑕就選了承乾宮。

  都太監開了鎖,走過狹長的夾道,就是承乾門,再開門走進,兩樹枝葉茂密的梨花靜靜地開在路邊,花季已過,只能等來年再見。承乾宮沒有經過大肆整建,一切都還維持著前明時候的風格,一進門,就有有高起的月臺直通正殿,打開承乾宮正殿,一走進去,震起塵埃,在白色的陽光下懸浮著。裡面的陳設簡單,桌椅傢俱也都還完好,但是看慣了排場的都太監覺得有些寒愴,跟在留瑕身後說:「格格,奴才讓人再給您添些東西……」

  「不用了,這樣很好,煩勞公公調幾個小蘇拉,幫著洗洗刷刷,也就可以了。」留瑕說,她輕手輕腳地在承乾宮裡繞了一圈,竟在後殿發現了滿滿的書,井然有序地排放著,只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漱玉詞》,觸手滿是灰塵,但是看起來,就好像只是主人不在而已。留瑕走進內寢,床上放著一把琵琶,用黃綾蓋著,弦早就走了音,留瑕伸指在面板上一彈,結實的聲音顯示了這把琵琶必定不是凡品。

  「格格,還有什麼要添的嗎?」都太監躬身請示。

  「沒什麼,只是一件事要請問公公。」留瑕看著那把琵琶,好奇地問,「這承乾宮的上個主人,是誰?」

  都太監臉色一僵,躊躇了半天才壓低聲音說:「回格格的話……就是先帝的董鄂貴妃……」

  「哦……是董鄂娘娘……」留瑕淡淡地說,似乎不甚在意,但是心中卻覺得有點不祥,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董鄂妃……她又問,「那兩棵梨花怎麼來的?」

  「回格格的話,奴才聽姑姑們說過,是董鄂貴妃喜歡梨花,先帝讓人挖來的。」姑姑,是宮裡對老宮女的稱呼,都太監看留瑕沒什麼表情,忖度著說,「格格,這裡是前明東宮貴妃的住處,幾代貴妃都在這裡住過,並不只有董鄂娘娘,您別往心裡去。」

  「謝謝,我不迷信這些個的,只是覺得有些悶。讓他們都開始整理吧,我去外頭透透氣,後殿的書要小心點,別沾了水。」留瑕交代了幾句,就逕自走出了承乾門,回眸看著裡面的那兩樹梨花,輕歎,「若是花開時,該多好看哪!」

  留瑕四下繞了一圈,剛要回殿,就看見海棠帶著兩個宮女,晃晃悠悠地經過承乾門,要往鐘粹宮方向去,遠遠地,聽見海棠問:「喲?承乾宮開門了?是誰要住進去那晦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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