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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姑娘,這串珠子,我思來想去,還是給了你……太宗皇帝從前告訴我,他說,這東珠是天賜滿洲的寶貝不假,可說起來不過也是珠子,為什麼這麼看重呢?」太皇太后珍惜地摸著珠子,用絲帕擦乾淨,看過一甲子的風雲開闔,人生的體悟,全在這串珠子間,「其實,這東珠從前都是要送給前明皇上的,建州左衛一顆也留不住,就為了東珠,太祖皇帝不知受了前明多少氣,我們把東珠鑲在朝冠上,就是要兒孫永遠記住,前人吃的苦、受的難,就是為了能把自己土地上的東西留在自己手裡。太宗皇帝還說,從前大金跟遼打起來,也是為了遼國要搶我們的海東青去捕天鵝,而天鵝吃蚌、肚裡有東珠……」

  太皇太后那蒼老的眸子亮起一絲狂熱,她的聲音慢慢地高昂:「姑娘,我給你這串珠子,是知道你不是個普通人,你要記得我今日的話!為了能做自己的主,不管多少羞辱、多少困難,都要忍,就像珠蚌結東珠,要發光、要發亮,你就得忍著沙礫在身子裡硬磨。這沙礫,那就是你的男人!滿洲男人命硬,是海東青一般的性子,天不收地不管,可他們一輩子隻愛一個女人,你要忍著他們的臭脾氣,把這沙礫包成了東珠,他就一輩子離不開你了!我沒能把太宗皇帝包成個東珠,可我姑姑哲哲就能,太宗皇帝愛過我姐姐,可那是迷戀,姐姐去了,到頭來,太宗皇帝還是回到姑姑身邊,這才是真正的東珠!這就是漢人說的」守得雲開見月明「,姑娘,你明白嗎?」

  「老太太……」留瑕深深地歎了口氣,太皇太后的容顏消失在記憶深處,「可皇上不是太宗皇帝呀……」

  南京又下了一場春雨,朦朦朧朧地灑滿了這灰撲撲的石頭城,把城中的春景全都洗了出來。康熙陪太后吃過午飯,太后自去歇晌,他的習慣是吃飽飯就要遛彎,午晚兩餐飯後是他心情最好的時刻,他有個好處,就是不在快樂的時候給自己難受,因此飯後半個時辰內不聽國事、不理家務。

  康熙自揣了規矩來到水榭裡,見遠處青山綠得可愛,讓把水榭的一面青紗壁拆下來。人們沏了茶來,他一口分三次咽下,去了口中油膩,搬了張躺椅,把規矩放在身上,懶洋洋地躺著不動,合了眼睛睡去。

  睡了片刻,恍惚間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又下了起來,他是冷慣了的,規矩縮在他的明黃緞褂裡,熱乎乎地也不怕這一點春寒,又入夢去。薄霧中但見碧水蜿蜒,遠處有那麼一座小小城池隱在煙柳深處,身子像在船上虛浮著……抬眼見山外一抹胭脂紅,水溶溶地直漫到船邊來,點點白鷗飛落江上,給夕陽也染紅了羽毛,頸上一涼,他動了動身子,低頭見自己袍角給沾上了幾點水珠,也不知是江波還是天雨,遠遠地聽見村童牧笛,震起江岸垂柳搖動,天邊薄雲擾戲,看久了,心也像坐了船似的隨波蕩漾……

  「喵嗚……喵嗚……」

  一陣貓叫驚醒了康熙一場好夢,他感覺有東西在推他的臉,睜眼看去,把那搗蛋鬼抓了起來:「規矩,誰讓你用腳踩朕!越來越沒規矩了!」

  罵歸罵,康熙一手拿起打簧表看去,是到了該起身辦公的時辰,他瞪了滿臉無辜的規矩一眼:「念你叫朕起來有點功勞,不罰你,以後不准用你的腳推朕!」

  說著,便起來動了動身子,把規矩交給個丫頭,自己回正堂辦公、見人。今日公事少,主要是準備著後日要回京。辦完了公事,他惦念起乳母曹孫氏,便叫人去問曹老太太在哪裡,回報來是在太后住處。康熙便帶了人到太后那兒去聊聊家常。

  一進到太后住處,只聞得滿室脂粉香,都是他帶來的妃嬪。人們見他進來,全都忽地一聲跪下去,只佟妃與曹孫氏屈膝一福、太后端坐不動而已,康熙自在佟妃的凳子上坐下,對眾人說:「都起來吧!」

  「皇帝要來怎不派人說一聲?咱們這群老小娘兒們,正在數落你呢!要給你聽見了,只怕要砍頭的。」太后打趣著說,順手拿了碗銀耳遞過去,「我不愛吃銀耳,你今兒中午有些咳嗽,這東西潤肺。」

  「謝母后賞賜。」康熙接了,那銀耳用個仿宋鈞窯海棠紅雜菟絲紋小碗盛著,三口兩口就吃完了,康熙擦了嘴,才賠著笑說,「母后要罵兒子,兒子就來聽聽壁角,看母后都罵些什麼,兒子好改了。」

  「曹家的,你看看,我說我們皇帝最精,耳朵長著呢!不能罵,剛說個不字,馬上就邁腿兒來了!」太后轉臉對曹孫氏說,說完便抿嘴兒笑。

  曹孫氏笑眯了眼睛,看著康熙說:「要按著我老婆子說,也沒什麼,老爺子春秋鼎盛,來到江南,玩玩看看的,難免嘛!」

  康熙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卻看見佟妃一臉不自在,連帶著旁邊的小妃嬪們都低了頭不說話,知道這莫名其妙的話必定跟自己有關。嘴角一挑,把不悅的感覺壓住,他再怎麼生氣都不會在太后跟前發火,又裝傻說:「母后,你跟孫阿姆一遞一句地說什麼呢?」

  「咳!還不是你要去逛秦淮河的事兒?我正在跟你阿姆說呢,讓虎子拖住你別去。雖然說去瞧瞧野景沒什麼,只是那地方是個風月窟,傳出去不好聽。」太后大剌剌地說,若是放在從前,她定然是不管的,只太皇太后去後,這宮中萬事一下子都要她來做公親,加上康熙把對太皇太后的敬愛都轉到了她身上,兩人年歲又相差不大,平添幾分姐弟似的親近,所以太后的顧忌也就少了。

  康熙眉峰一動,臉色不改,卻皺了皺臉,很委屈似的說:「母后可冤枉兒子了,兒子又不是微服去,是帶了督撫州縣侍衛去的。就是個風月窟,兒子也不能帶著底下人大張旗鼓去玩女人吧?母后您不知道,這兩江總督傅臘塔、江蘇巡撫洪之傑是一對兒夫人兵,夫人說東不敢去西,兒子若帶他們去嫖,哪能這麼顯擺著去?要讓督撫夫人知道,他們這兩條小命就算玩完了,兒子還得留著他們多收幾年稅不是?」

  康熙一陣戲謔,又加油添醋地把督撫二人如何怕老婆的事說了一通,什麼總督故意在家門口點兵要鎮住老婆,卻被一陣胭脂虎嘯嚇趴了,趕忙說:「下官恭請夫人點兵」;什麼巡撫看戲間無意說:「紅袖添香、人間樂事也」,回去就跪了算盤,大冷天的,從此落了個老寒腿的毛病。

  這頓胡說把太后與曹孫氏逗得一樂,也不去問他要逛秦淮河的事了,又聊了一陣家常才辭出來。佟妃等人跟著他出去,剛繞過轉角,就聽康熙冷冰冰地說:「都過來!」

  說完,也不等人,風一般的往後堂去,眾妃一陣心驚,曉得這事兒今日沒有善了的理,都害怕地看著佟妃。佟妃掃了其中一個小妃子一眼:「尹常在,你報的好信兒!」

  那個小妃子清秀的容顏瞬間變得死白,她瑟瑟發抖:「娘娘……娘娘……」

  「都是你在太后跟前胡言亂語!」佟妃丟下一句話,便自顧自地進後堂,其他的妃嬪臉上才有了血色,也跟著進去。

  康熙進到內寢換了衣衫,出來便見妃嬪們跪了一地,他自坐了一張酸枝木如意雲紋貴妃椅,抱著規矩玩,話音淡得像水:「是誰嚼舌?」

  一陣沉默,眾人的頭壓得更低,只有那尹常在臉色蒼白,全身都在發抖,康熙一眼就瞧見,他眸光中有一縷陰狠的光閃過,卻還是淡淡地別過了臉,一手給規矩撓頭,嘴上說:「你是皇貴妃,你自己說吧!」

  佟妃聽這一聲,連忙說:「回皇上話,是尹常在不小心在太后跟前說溜了嘴,卻是臣妾治宮不嚴,請皇上降罪。」

  尹常在磕頭如搗蒜,一邊哭一邊小聲地替自己分辯:「皇上……奴婢沒有……不是奴婢……」

  「你還抵賴!」「自己嘴不嚴實,惹太后與皇上不高興,還有理?」「請皇上治尹常在多言之罪!」妃嬪們都嚷起來,有的罵尹常在、有的請康熙治她罪,一群娘娘吵得像市集潑婦似的。

  這群南巡跟來的妃嬪,除了佟妃,只有兩個正經秀女出身的貴人,其他都是從宮女晉上來的,有一半是漢軍旗人。其中,又以這尹常在最得康熙喜歡,相貌雖只中上之姿,但是活潑靈巧、嗓音清潤,原先在乾清宮做粗使宮女,沒身份的,在一次隨駕到暢春園時承幸升了常在,此次跟來南巡,更見寵倖。

  康熙冷冷地看著尹常在不停地磕著頭,他心中非常清楚,太後跟太皇太后都討厭漢女,她們疼愛留瑕,不是因為她的漢人氣息,而是她的滿蒙血緣。這尹常在沒有身份、也沒有膽量去跟太后說三道四,太后也絕不會聽她,必定是佟妃等人一起炒起來的。

  康熙摸了摸剃得趣青的頭,下地走了幾步,一股沉重的威壓瞬間制住所有人的吵鬧,就連佟妃都伏下身去,只有那尹常在還在嚶嚶啜泣。康熙走到她身邊,淡漠的嗓音從她頭頂打下來:「你知罪嗎?」

  「奴婢……奴婢沒有多嘴……」尹常在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那幽怨而留戀的神情,讓康熙的心弦動了一下,他想起南巡渡河前在他懷中哭泣的留瑕。然而,他很快知道這不是留瑕,因為尹常在不敢對他分辯,而留瑕遇到他處置不公時,必要跟他爭個輸贏。

  「朕不要再見到你。」康熙旋身離開,那尹常在一聲痛號,哭倒在地,眾妃還來不及得意,就聽康熙冷然地說,「也不要再見到你們所有人!回宮之後,除了皇貴妃,其他人全部移到景福宮外,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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