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二七


  「起先,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就是你死後那一陣,我也不特別感傷,可這些日子來,我常常夢見自己用你的臉做了妃子,人老珠黃,喝奴使婢、鉤心鬥角,每每從夢中驚醒,恍然間,竟不知身在夢裡夢外,這才悔恨葬送了你……納蘭妹妹……」留瑕眼裡一陣發熱,可是卻幹得一滴淚也沒有,她啞聲一笑,看著蒼天,半晌才低下頭來,往後退了兩步,深深作揖。

  留瑕上了車,心頭原本沉甸甸的,一吐鬱壘後就覺得好得多。一路往來行人少,又是太平世道,不怕有人打劫,留瑕掀起車簾子透氣,春雨如油,洗去了懸浮的塵埃,從空氣中透出一股子清新的味兒。

  這雨花臺得名也是有典故的,傳說南朝的雲光法師在此說法,感動天龍,頓時妙花紛飛如雨,花雨落地,便成了雨花石。雨花石平日埋在石堆土裡,正是要在這樣的雨後時節,從土石中給沖出來,才看得真。

  馬蹄達達,踏過滿地落花,妙花如雨當然是傳說,在這靈秀之地細細品味傳說,也別有一番雅興。留瑕放下車簾子,問那丫頭:「你撿過雨花石嗎?」

  「回格格的話,撿過的,就在這附近有塊空地,撿的石子又大又漂亮。」這丫頭是管家的小女兒,只十一二歲,留瑕離家時,她才剛出生沒多久,名喚梅香。留瑕第一次聽見她的名字,便想起了康熙鬧著要她唱《打梅香》的事兒,對這小姑娘平添好感。

  留瑕是個小孩性子,想起小時候也撿過雨花石,只不記得是在哪裡:「你領我去撿幾顆石子玩,好嗎?」

  「好。」梅香的眸子閃閃發亮,她平日都在家裡給拘得緊,姐姐也早就嫁人,幾曾遇過有個年長些的女伴領她玩耍?又哪有不願的道理?梅香掀了車簾對車夫說了幾句話,兩個孩子商議了一陣,轉了個彎,領著留瑕去撿雨花石。

  車夫顯然比梅香更常出來玩,他先把車寄在熟識的農家,借了鏟子、篩子等一應用具,帶著留瑕走了約莫半裡路,到一處滿地都是雨花石的的小丘去。

  留瑕與兩個孩子一人一把鏟子,挖開層層堆疊的石子,從挖開的缺口滾出許多藏在裡面的雨花石,看著好的就放到篩子或簸箕裡,等會兒拿去沖了水再揀。剛下過雨,地上還有些發潮,石子看得親切,三人撿了滿滿三大盤,拿回那農家去,一股腦兒倒進盆裡,放上水,一顆顆揀選,又從中挑了半籃出來,剩下的就由那車夫隨意處置,直玩到傍晚才趕忙回城。

  吃過了飯,留瑕把梅香叫到房裡,拿了水盆刷子,一一把石子上的污垢刷乾淨,放到幾個冰紋江西筆洗裡,打了乾淨井水注進,這些雨花石才從石子變成了文玩。透過乾淨的水,因為表面看起來有些透明,摸起來溫潤如玉,瑪瑙一般的散發出絢爛多彩的色澤。

  留瑕滿意地看著自己辛苦整個下午的成果,這才要洗澡歇息,打開衣箱,想起佟妃給她做的體己衣裳還沒看過,便翻出來一看,裡頭主要是小衣跟幾雙睡鞋。女兒家愛美,這幾件小衣都是上好的軟綢裁成,正中繡的牡丹、玉蘭、折枝梅都活靈活現,配色又素雅,留瑕看著十分喜歡,便拿了替換。

  過了兩三天,留瑕突然地發了高燒,管家請了醫生來看,那醫生先看了留瑕的臉、耳、鼻,又碰了碰她的中指跟臉,再診脈,對那管家說:「你家裡人,可都出過痘了?」

  「都出過了。」

  「這位奶奶幾歲人?是不是也出過痘了?」醫生問。

  「二十四歲,大約沒有沒出過,小時候也請先生給種過鼻苗,可那時候不見效,後來給老太太接去京裡,聽說京裡防痘防得緊,應當沒有出過。」

  「這附近,最近可聽說有人出痘?」醫生又問,眉頭皺得死緊。

  「沒有,去年不是您來給這附近的孩子都種了鼻苗嗎?」

  「那就奇了……既然這附近沒人出痘,是怎麼染上的?」醫生沉吟半晌,拿了藥箋寫下藥方,「這位奶奶二十四歲才出痘,而且這痘來得兇險,夾著熱毒,要趕緊地清血疏導,這幾日痘大約就要灌膿,快些給她縫個手套,別撓破了痘,就不壞事也要落下一臉麻子,要小心再小心。」

  管家諾諾稱是,連忙張羅著藥草防痘,他心中思量,沐家就在隔壁,該當通知一聲,以免痘疹擴散,便差了梅香過去。

  梅香與沐家的大丫頭們一向來往慣了,開了小門就進到沐家園子,過了幾棟樓,問人知道沐蓉瑛在家,便一徑來到他辦事見人的地方,斂衽一福:「大爺萬福。」

  「梅香?什麼事?」沐蓉瑛抬頭看了一眼。

  「回爺的話,我們格格出了痘,我爹讓我來告您一聲,防著痘疹流行。」

  「出痘?怎麼會呢?」沐蓉瑛放下筆,認真地看著梅香,「這附近沒聽說有人出痘啊?還是她穿了、碰了什麼染過痘膿的東西?」

  梅香搖頭,側著腦袋說:「我爹也正納悶,格格這一向穿的用的都是宮裡東西,也只出去了一趟,因是去祭個姑娘,爹說,只怕是沖煞了,要跟太太商議,是不是請幾個姑姑來驅邪?」

  「請先生看過了?」沐蓉瑛起身走了幾步。

  「看過了,似乎很不好。」

  沐蓉瑛想起什麼似地抬了抬頭,問梅香:「她去哪裡祭人?」

  「去雨花臺下,是個從前在宮中認識的小姐。」

  沐蓉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低聲問:「可是姓納蘭?」

  「不記得了,只記得那裡種著竹子,還有個亭子,挺幽靜的。」

  沐蓉瑛頹然坐回太師椅上,揮了揮手:「你去吧……」

  梅香去了,沐蓉瑛站在窗邊,俯瞰著隔壁的博爾濟吉特家。他原本以為留瑕只是皇帝身邊一個伶俐的體己人兒,所以才什麼都沒問……窗邊的半桌上放著一本線裝的《飲水詞》,扉頁題著「桃葉女史雅正,愚兄性德頓首」,桃葉女史,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桃葉紅顏——納蘭潔。

  從前總覺得納蘭詞帶著不祥,因他相信,世間沒有人力不及的事,只有去不去做、會不會做的問題,事業如此,感情自然也是如此。

  「潔兒……」

  他看著腰間的荷包,繡著一隻船,憶起往昔同乘扁舟遊玄武湖,她持著一壺酒,淺斟低唱,卻是山西的小曲,是戲耍,亦是表明心跡:「一繡一隻船,船上張著帆,裡邊的意思,情郎你去猜。」

  她喜歡文辭,與北京的堂兄納蘭性德多有書信往來,是納蘭性德的詞,讓他們在夫子廟邂逅。那年要猜元宵燈謎,正是納蘭公子詞風靡江南的時候,還有點元宵狀元的風雅事,她是性德的堂妹,自然在燈謎會上掄元,於是他注意到了這個清秀的少女,某次在渡船時遇見,便攀談起來。

  因為納蘭性德結緣,也因性德之死而分開。三四年前,納蘭性德病逝於北京,她同父母去祭奠,性德之母赫舍裡氏十分喜愛她,百般挽留;又讓伯父明珠知道她有文才,與她父母商量後,就將她送進宮給惠妃做伴,順便教導年紀最長的三格格詩書琴棋。但是宮中向來在宮女、女官二十歲上下就會放出去,決不留人超過二十五歲,沐蓉瑛一直耐心等待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