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紅塵盡處 | 上頁 下頁
一三


  康熙任由她擺弄,留瑕看了直想哭,強忍著淚,讓他吃光一碗粥。雖然這連他平日飯量的一半都不到,但是總算是肯進食了,留瑕遵從御醫的說法,不敢給他多喂,怕塞得太多胃氣疼,拿了絹子替他擦嘴,這才喚人進來收拾膳桌。剛聽得外面突然一陣肅靜,康熙眸子一跳,似乎有道光閃過,站起身來,走出夾間去,端端正正地跪在太皇太后靈前,隨著司禮官一聲「上食」,康熙穩穩當當地行了一應禮節。下來之後,裕親王趕緊夾了幾份奏摺上前稟事,康熙口齒清晰地指示完,一回到夾間,又恢復了呆滯的神情。

  留瑕是宮裡除了太后、太妃之外,唯一的太皇太后族人,也是唯一能勸康熙吃東西的人,因此人們也不敢要求她避嫌,只求她能讓康熙按時吃飯就謝天謝地了。留瑕一直陪著康熙,隨便他要抄經文、轉佛珠還是發呆,挨到入夜,康熙突然倒頭就睡,留瑕看他的臉色蒼白,一摸額頭,才發現體溫低得反常,連忙傳御醫來看。只見他又沁冷汗又發抖,可是脈象卻沒什麼問題,御醫們只好先灌了一些溫補無大害的湯藥護住他的心脈,交代留瑕好生看顧,觀察情況再說。

  康熙夾在兩床厚厚的被子中間,早已意識模糊,他感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鼻間聞到的是幽幽的沉水香氣。他的手想要撲抓那股淡淡的香,似乎是抓著了似的,眼前突然開朗起來,墨黑的天空裡,不計其數的繁星閃耀著,在他前後左右,羊角燈昏黃的光暈也東一明、西一亮地與他玩捉迷藏,他聽見有人輕輕地喊:「皇上……皇上……」

  女孩子們的聲音輕笑著,細細的喜悅,像清澈的溪水流過,他走了幾步,覺得自己也像走在水裡那樣清爽。四周很黑,但不是深潭那種居心叵測、令人膽寒的幽暗,是沿著平緩小溪散步的輕快。羊角燈像點點漁火,在小溪中搖過來搖過去,他伸出手,一盞羊角燈湊過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好小,橫過手心的掌紋在食指根部往上一彎,還沒切過整個掌心,有個女孩子的聲音擦過身邊:「老太太,奴婢撿到了豆象蟲子哪!」

  「喔?豆象蟲子好,今年五穀豐登。」太皇太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那樣慈愛地祝福著康熙的國度,他瞬間明白了,這是春日驚螫後的景象,宮女們往花園裡尋小蟲子,看誰尋得多、尋的蟲特殊,可以看出今年的氣候來。

  康熙伸手往旁邊一抓,抓住了一隻不知道什麼蟲,急急地往太皇太后的聲音跑去,口中喊著:「媽媽……」

  話音一出口,他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奶聲奶氣,有人抱住了他,溫暖的胸部讓他覺得無比安心,連話語都不自覺地撒了嬌:「我也抓到蟲子了。」

  「玄燁,你真會抓,抓著了潮蟲子。這可是個好蟲兒,保佑今年雨水充沛呢!」太皇太后說,康熙把蟲子丟掉,只管蹭著、喊著「媽媽」,四周漸漸地暗了、靜了,唯有那股淡淡的香氣仍在鼻間,那溫暖的懷抱還在身邊,他滿足地笑了,沉沉地睡著。

  夢中的康熙心滿意足,夢外的留瑕卻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康熙适才似乎是睜開了眼睛,伸出手揮著,嘴裡嘟囔著不知道要什麼,於是她湊過去聽,康熙就抓住了她的手不肯放,一陣亂扒,留瑕冷不防被他壓到墊子上;接著,他竟整個人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留瑕雖然跟他熟不拘禮,可畢竟還是個大姑娘,從來沒人敢對她拉拉扯扯,更遑論整個人撲進她懷裡了。

  留瑕漲紅了臉,又羞又怕,羞得是康熙已經超越了禮法界線,就是親兄弟也不能這樣摟摟抱抱,怕得是有人闖進來看見。這是在守靈時候、她又是個未嫁的姑娘,傳出去可多難聽!她又不敢嚷,一嚷起來更難堪,只能等康熙睡熟了,才把他的手拿開,把他推回被窩裡去。

  一把康熙塞回被子,留瑕馬上避到角落,把散亂的髮鬢抿好、衣衫拉好,抱膝坐在原處遠遠看著康熙。因為無時無刻都有人守靈,所以整個正宮殿還有人聲、腳步聲來來往往,顯得不那麼寂靜。留瑕在角落坐了片刻,又緩緩地湊過去看他,他一翻身,她又迅速退回原處。

  直到深夜,康熙似乎是真的睡得熟了,發出很輕很輕的鼾聲,留瑕才放下心坐到他身邊去。一探體溫,已經恢復正常,也不再沁冷汗了,他蜷伏在被窩裡,像一個大嬰兒,突然輕咳了幾聲,微微地皺起眉心。留瑕心頭泛起一陣溫柔,她想起從前看過乳母哄阿哥們睡覺,便學著在康熙胸口輕拍,康熙臉上緊繃的表情慢慢鬆開,四肢也伸展開來,他握住了留瑕的一根指頭,安穩地一覺到天亮。

  第四章 紫禁城 康熙二十七年冬

  紫禁城近四更天,乾清宮內外早已亮起了燈,一個妃子走進偏殿的耳房,過了不久,穿戴整齊出來,由一盞宮燈引著要回去。在長廊的另一頭,也是一盞宮燈過來,遇上的剎那,明黃色的燈光照亮了留瑕微笑的臉龐,她蹲身一福:「佟娘娘吉祥。」

  佟妃擠出一個有些疲憊的笑,輕聲說:「吉祥,格格,這是要伺候皇上早朝去?」

  「唉,皇上歷來都是四更起身的。」留瑕恭敬地說。

  佟妃點頭,有些憂慮地說:「只是皇上昨晚睡得晚,四更就起身,這樣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是,其實大家都這麼說的,只是皇上最近不知怎麼,看著有些心神不寧。奴婢不敢多嘴,娘娘從了皇上多年,又是姑表兄妹,還是有空勸勸才好。」

  佟妃撲哧一笑,糅合著複雜光亮的眸子凝視著留瑕,只是她沒看見。「格格,怎麼說我呢?我和皇上,是他說我聽,要多說了幾句,皇上就要訓斥了;格格你不同,怎麼說都還是未嫁的姑娘,皇上和你,倒是格格說、皇上聽,時不時地還搗著額頭說他,前些日子,還拿戒尺打皇上呢!還是要你勸才對。」

  留瑕臉上一紅,卻裝傻:「娘娘是多說才被訓斥,我話還在嘴裡,皇上就叫我閉嘴了,哪有說話的時間呢?」

  佟妃在宮裡打滾了近二十年,就有再多不滿,也是不顯山不顯水。距離太皇太后過世已有一年,康熙與太后都在為留瑕的婚事留心,她樂得讓他們去,橫豎只要嫁出去,就萬事大吉。但是她也不阻攔惠妃尋留瑕晦氣,反正銃打出頭鳥,看康熙一年翻惠妃牌子不到三次就知道誰比較聰明。

  佟妃向來敷衍得留瑕好,所以淡淡一笑:「皇上就要起身,別耽擱了。」

  留瑕福了一福,往正殿走去,快要四更天了,她來到康熙床前,明黃床帳低垂,但是她剛走過去,就聽見康熙在帳子裡說:「朕帶你去南京,好不好?」

  他的聲音還有濃濃的睡意,留瑕當他夢話,沒有回答,剛蹲下身,低聲說:「皇上,四更了。」

  「忽」的一聲,康熙一隻手掀開了床帳,還躺著,卻說:「你坐到床沿來。」

  一聽此言,留瑕連忙退後兩步,看著康熙床上淩亂的床被……還有床上的衣服……她又偷偷往後退兩步。

  康熙看她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他本來是真的沒想這麼多,只是要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去南巡,又因為今天起得早,想跟她多說幾句話,沒想到她跑這麼遠。倒讓他生起童心,撐起身子,他故意地說:「留瑕,去拿朕的衣服來。」

  「衣服在床上!」留瑕退到跟外間相連的折門外,一手抓著門板,另一手指著康熙背後。

  康熙看了一眼,聳了聳肩:「髒了。」

  「哪裡髒了?浣衣局洗完我都檢查過的,明明昨晚睡前才換上去,哪裡髒?」留瑕氣憤地揪著門板,如果可以,她很希望揪著的是康熙的衣領,好讓她扇他兩巴掌,當然,她不敢。

  「就是昨晚弄髒的。」康熙動了動身子,若無其事,作勢要下床來:「你不拿,朕就自己下去拿嘍?」

  「啊……不許動!」留瑕抓起門板就要蓋住臉,冷不防被門板磕疼了頭,她揉著額角,指控似的說,「沒穿衣服在殿裡亂晃多難看!」

  康熙哈哈大笑,一甩辮子,他趺珈而坐,光著上身說:「這裡是朕的寢殿,朕愛脫光不脫光,誰管得著?大清律哪一條不准皇帝不穿衣服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