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小女花不棄 | 上頁 下頁
九三


  馬踏上山道。黑黢黢的山林擋住了視線。陳煜焦急的四處尋找。他只知道莫家選址在興龍山。興龍山這麼大,讓他怎麼找?一團雲彩飄過遮住了明月,天地陰暗,陳煜心裡一急,大喊出聲:「不棄!」

  這聲大喝驚得元崇的馬直立起來,差點把他掀下馬去。他勒緊了韁繩,見陳煜目光散亂,臉色雪白,急中生智道:「莫府說是一處聚風藏氣的暖地。必在背山面案之處。咱們沖這個尋去。」

  陳煜茫然四顧,興龍山蜿蜒百里,背山之處不知幾何。他的目光漸漸清明,咬牙道:「就算踏遍這裡每一處山凹,我都要找到。」

  元崇心裡嘀咕道:「明天找人帶著來多簡單。」心裡這樣想著,卻知道陳煜一刻也等不及,便道:「咱們一東一西往中間尋,莫府陣仗大,人也多,總會踩出一條路來。不可能行到山裡絕壁處。誰找到了就發枚信號。」

  陳煜點點頭,催馬踏了了另一條山道。他抬頭望月,不斷的祈求道:「如果不棄想見我,請拔雲見月為我照明指路!」

  恨意像長著利齒的猛獸,毫不留情的噬咬著他。為什麼連三天時間都不給他?為什麼不讓他再看她最後一眼?阿福乾癟的柿子臉似要擰出水來,恭敬謙卑卻仍堅持的擋在了門口。

  三天不眠不休,無數次的挑戰阿福,無數次地被阿福打回去。

  「賊老頭!死太監!」陳煜惡狠狠的咒駡著,全然完記那個練了幾十年童子功武功變態奇強的老太監阿福也是自己的師傅之一。

  從一處山凹找向另一處山凹。遠方的天空沒有元崇發出的信號。馬小心地走在山道上,慢得叫他心急。陳煜忍不住自馬上躍起,瘋了一般賓士在山間。

  似乎天也起了憐意,雲團被一陣風吹開,明月清冷的光平靜的灑向大地。

  遠處山凹中漢白玉的墓碑在月光下散發出瑩瑩光華,刺痛了陳煜的眼睛。他雙指一彈,尖銳的哨聲伴著一朵明亮的光在天空炸開。人如鷹隼般直掠而去。

  看到山坡上那個小小的土堆,他的腳步突然停滯,頓覺呼吸困難。

  陳煜慢慢地走過去,漢白玉墓碑上簡單刻著一行銘文:「吾妹花不棄之墓。乙亥年二月生,巳醜年三月歿,莫憶山泣立。」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順著花不棄三字慢慢劃下。深約半指的刻痕隨著他手指的劃落一點點刻進了心裡。

  陳煜低聲道:「不棄,我來了。」

  墳前散發著草皮翻動過後的青草香,幾株小小的野油菜頑強的陷在路邊泥土中。小指甲蓋大的黃色花瓣在夜風中顫顫巍巍。像不棄倔強的眼神。

  陳煜突然解下了披風,大踏步走到那坯新土前。手探出,十指深陷鬆軟的新土中。他用力抓起一大塊泥土扔在向旁,喃喃道:「不棄,我來見你了。」

  他拼命的挖著墳土,仿佛她就在不遠處對著他笑。笑得張揚,笑得沒心沒肺的。

  腰間一緊,趕過來的元崇抱住他的腰將他拉開,大喊道:「長卿,你冷靜點!入土為安,你別打撓她!」

  陳煜猛的回肘將他撞開,白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見她。她也要見我。誰也攔不住我!」

  他扭過身,繼續挖著土。

  元崇眼尖瞧著他手指磨出了血,心道不能任他繼續,大喝一聲撲過去,拳頭狠狠的擊中陳煜。嘴裡嚷道:「醒醒吧,長卿,她死了,她已經死了。你見她又有何用?」

  一股巨痛自心底傳來,陳煜回身一拳,將元崇打倒在地。他拎著他的衣領喝道:「她一個人在這裡,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裡……」

  喉間哽住,陳煜的淚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下元崇的臉上。是啊,她死了。再見又有何用?他的手禁不住松了,無力地翻倒在地上。眼淚滑過面頰流進身下的土地,他摸著冰涼的泥土,想起不棄在身下更冷的地方,心裡又酸又痛,人哆嗦著蜷成一團。

  「從前我恨她。恨她的母親讓母妃傷心過世。父王不停的娶側妃夫人侍妾,我冷眼瞧著,覺得王府裡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妹妹們可以向她們的娘親撒嬌,我恨那個女人,恨她的女兒。在紅樹莊,我看到她餓極了吃耗子,我心裡震驚。那會突然覺得她過得比我還難。我們都沒有娘親,但我還有父王,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我可以憑著武功暗地裡做我的逍遙俠客。她什麼都沒有。她連花九一隻破陶碗都愛若性命。送她一盞兔兒燈視為珍寶。元崇,我真是捨不得。捨不得她就這樣去了,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就去了。她房裡被吐出的血染得紅了。我吐口血都痛得要命,你說她會有多痛?」

  他揚手一指遠方的小春亭道:「在哪裡!就在哪裡!我當著她的面和柳青蕪卿卿我我。我武功好有什麼用?我連一杯茶都擋不住,別人當我的面潑得她滿臉都是。她擦乾臉沒事人似的。她跟著花九討飯被人唾了多少回?換別家的小姐,早哭鬧著要尋死要報仇了。」

  陳煜抬手抹了把臉。泥土混著淚水全抹在了臉上,他惲然不覺。月亮旁有顆最耀眼的星星沖他眨眼,他閉上眼睛,大吼出聲:「為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我恨你!父王,我恨你!」

  嘶心裂肺的聲音遠遠的傳揚開去,這一刻,陳煜心寂如死。

  元崇默默的看著他,轉開臉,眼裡一熱,跟著落下淚來。他輕聲道:「就算王爺讓你去莫府,當那麼多弔唁的官員富紳的面,你也只能忍著。主事的人還是莫若菲,你只能在旁邊克制隱忍。長卿,如果世人知曉,會唾棄你。她知道了,心裡會更難過。這種罪會讓她也不得安寧。你難道不期望她有個好的來世?」

  他冷靜的道出殘酷的事實,心裡不忍,卻又擔心陳煜從此背上一世駡名。

  兩人沒有再說話,一個坐著,一個躺著,靜靜的任山風吹幹淚痕。

  過了良久,陳煜站了起來,嘴裡一聲呼哨,他的馬得得跑了來。他從鞍旁拿出香燭冥錢。

  元崇知道陳煜會忍過去。他擺好香燭,點燃冥紙。黃裱紙被火舌一點化為灰白色的灰燼。

  陳煜弄來堆樹枝點燃,從馬鞍旁又拿出兩隻帶著血的雞腿。

  元崇嚇了一跳:「怎麼還有毛?」

  陳煜將雞腿用泥土裹了扔進火堆裡,淡淡的說:「不棄愛吃雞腿。走時在廚房裡沒找到,只好尋了只雞砍了腿。做叫化雞腿給她吃。」

  元崇渾身一抖,頓時可憐起那只雞來。覺得自己帶他出城是替望京城不知哪家倒楣蛋消了災。

  火光映出陳煜木然的臉。他燒化著冥錢,溫柔的說道:「你喜歡的兔兒燈我也帶來了。你點著黃泉好認路。」說著從懷裡取出那只染血的兔兒燈往火堆裡扔。

  火苗舔上兔兒燈的細絹,陳煜目光一閃,手飛快的從火堆裡搶出那盞燈來拍熄火。元崇不解的看著他,只見陳煜拿起燒破一角的兔兒燈湊到火堆上一照,嘴裡喃喃道:「元崇,是我眼花了嗎?怎麼會有字?」

  元崇湊近一看,透過火光,褐色的血跡中隱約現出幾個字來。他認了半天念道:「乙亥年四月生。這是什麼?」

  「乙亥年四月生。四月生……」陳煜跳了起來,沖到墓碑前結結巴巴的念道,「乙亥年二月生,巳醜年三月歿……不棄是二月生的,這上面寫的四月生,誰的生辰?」

  心頭一道亮光閃過。他眼裡驟然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

  父王曾告訴過他,明年二月要替不棄辦一場隆重的及笄禮。父王四月離開望京,薛菲如果懷了父王的孩子,最遲也該在二月生下不棄。為什麼兔兒燈上寫的是四月生?是誰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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