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五六


  「所以你快些洗,我快些生火,好把衣裳晾涼。收拾好了我們該吃點東西了。」查元赫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待會我洗的時候你守著火堆,不許偷看!」

  上官嫃瞟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才不稀罕看你。」然後呼哧一聲笑了。眼睛彎彎眯起來如一輪皎潔的月牙兒。

  火堆邊乾燥而溫暖,上官嫃裹了兩條毯子才將自己裹嚴實,衣裳晾在跟前,剛好擋住了湖那邊的風景。她拿了根長樹枝撥弄火堆,熊熊篝火時不時響起劈啪之聲。這一路艱辛,險些在大漠喪命,卻沒有半點父親的下落,上官嫃不滿愴然。

  晾滿衣服的支架後,探出查元赫一張嬉笑的臉,他本想逗她一番,卻被她的神情嚇著了,忙鑽過去問:「你怎麼了?」

  上官嫃抹了抹眼角,側頭看查元赫,視線剛觸及他半裸的身子便仿佛被什麼東西燙了一般彈開,怨道:「你怎麼不裹好身子……」

  查元赫方覺得自己太過失禮,忙隨手從支架上扯了件半幹的衣裳,不料那衣裳裡面卻掉出一件隨率的兜肚,查元赫一時怔住了。上官嫃瞥見,忙轉身去拾。雪白的手臂從毛毯裡彈出來,剛剛將兜肚攥緊,查元赫一隻手卻突兀地從旁邊斜刺過來,捏住她的手腕,問:「這是什麼?」

  他的掌心滾燙,虎口有厚厚的趼子。上官嫃下意識地瞥了他一眼,又忙低下頭,緊張地問:「什麼?」

  查元赫努努嘴,視線落在她光潔的小臂內側,「這個,是朱砂痣麼?」

  上官嫃又惱又羞,抽回手來,將兜肚塞入自己懷裡。查元赫卻不依不饒地問:「不是?那是傷疤?你何時受傷的?」

  上官嫃嘟著嘴抱緊了雙腿,無奈答道:「不是朱砂痣,也不是傷疤,是守宮砂。」

  豈料查元赫驚呼:「守宮砂!那不是處子才有的麼?」

  見他這般一驚一乍,上官嫃心裡堵得慌,撇開頭不理他。查元赫後知後覺,恍然大悟道:「莫非你還是……」喃喃自語一會兒,他欣喜若狂地拉住上官嫃的胳膊,「你並非我名副其實的舅母,我可以喜歡你是不是?就算我們歡好,也不算有違倫常,是不是?」

  這一番話在上官嫃聽來自然是狂放不羈的,她一時膛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查元赫卻快樂得像個孩子,在沙地裡飛奔起來。上官嫃幽幽地望了他一會兒,又拾起樹枝撥弄火堆。查元赫在一旁雀躍不已,上官嫃出神地看著火苗搖躥,不一會兒便淚濕滿腮。

  查元赫實在得意忘形了,待他回過神來,才倉皇地跑到她身邊笑聲問:「你怎麼又哭了?」

  上官嫃舉眸瞪了他一眼,淚水更加肆虐, 啜泣著:「我爹在大漠中喪生,屍骨無存,你卻……你卻想著那些齷齪的事情……」

  查元赫懊惱不已,忙伸臂想抱住她安慰她,上官嫃瞪著他精壯而陽剛的胸腹,哭得更凶了,「你還衣不蔽體想要輕薄於我!」

  「我沒有,我沒有!」查元赫急急忙忙往身上披了條毯子,哄道:「我心直口快,一時說錯話了,上官娘娘慈悲為懷,就饒了小人這一回吧!可別再哭了,你爹若是在天上看見了,定會不安心的。噓,別哭了,噓……」

  上官嫃果然拼命忍住了啜氣,怨憤地睨著他。查元赫小心翼翼地向她賠禮道歉:「我錯了,上官娘娘,不如我們在這湖邊祭拜你爹,好不好?」

  上官嫃含淚點點頭,又嘶聲道:「別叫我上官娘娘。」

  「是,小人遵命。」查元赫一雙濃眉幾乎聾拉下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上官嫃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索性扭過頭不答理他了。

  「你等著,明日我一定準備好一切,讓你好好祭拜爹。」查元赫吐出的字句沉穩有力,仿佛擁有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上官嫃微微抽泣著,逐漸往一側倒下去,蜷縮在火堆邊。太累了,她不再說話,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身子越來越暖。

  查元赫如釋重負,悄悄繞到她身邊坐著,一面烘衣服,以免看著她。人總是這樣不知滿足,只能遙遙望著她的實話,他渴望著能與她說上話;當於她熟稔之後,又渴望能日日相伴;如今天遂人願,得以伴著她,他又那樣渴望得到她。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想要她的,不過苦苦壓抑自己的念頭,自欺欺人罷了。他忽然欺身上前湊在她左耳邊悄悄說:「上官嫃,你親我一口,我就幫你祭拜爹。」篝火映著他滿面紅光,笑容得意。不一會兒他又諾諾補了句:「如果你肯把身子給我,那當然更好了。」說完,他自己都覺得羞愧,恨不得把頭埋進沙子去。

  綠洲之內,風景怡人,綠洲之外,萬里黃沙。他們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島上,只能苦等,或者某一天會有商隊經過,可以將他們救出去。查元赫在湖邊搭了一座小棚子,時常打些獵物、拾些野果,他們帶的鹽巴足夠使上大半年,只是乾糧很快就見底了。

  上官嫃習慣翹首觀望四周,豎起耳朵聽那些風沙中是否會夾雜駝鈴聲。見她鬱鬱寡歡的樣子,查元赫不禁有些懊喪,他並不想回到繁華的城鎮裡去,他寧願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與她相守。可上官嫃卻想出去,她大概實在不習慣這風餐露宿的日子吧。

  查元赫在火邊舉著烤熟的兔子沾沾自喜道:「真是人間美味啊!」他一面吹著氣一面撕下一條兔子腿給上官嫃。上官嫃接著,卻絲毫提不起精神,懨懨地咬了兩口又望著遠方發愣。

  遠處的風景只是金色和藍色,天際相接處偶爾揚起慢慢風沙,金色便好似滲到瓦藍裡去了。查元赫見她看得入了神,喚道:「你進食越來越少,這可不好。我們死裡逃生,應當慶倖才是,你為何悶悶不樂?」

  上官嫃神色落寞,微微歎了聲:「這麼多天也沒見有人經過,難道我們要在這裡等死麼?」

  「怎麼是等死?這裡有水有樹還有野味,我看活到老都沒問題。」查元赫嗅了嗅香噴噴的烤兔子,張大口撕咬了一陣。

  上官嫃淡淡蹙著眉,將兔子腿擱在一片闊葉上,「這麼多天了,道觀那邊一定發現我不見了。元珊會怎樣?會被治罪吧?我一想起來心就惶惶不安。我現在什麼親人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元珊……」說到最後一句,她已泣不成聲。

  查元赫頓覺揪心,也沒胃口再吃下去,便空出手來拍著她的肩背安慰:「皇上怎麼會治元珊的罪,你忘了,權杖都是他親手給我們的,可見他個善良之人。」

  上官嫃側頭看著他,一雙剪秋水空洞而茫然,哽咽道:「你怎麼才可以做到這般沒心沒肺,你不惦記親人,不想念家鄉麼?即便我再不喜歡皇宮,可我會想念那裡的一切,即便那日子過得傷痕累累,回憶的時候竟然那麼不舍……我沒出息,我真想像你一樣,那麼容易放下,然後歡快地面對嶄新的日子。」

  查元赫望著她臉頰上源源不斷淌落的淚珠兒,不禁伸手去擦拭,她一直以來都無助而悽惶,只是善於偽裝。他覺得喉口乾澀無比,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其實你放不下的,不是皇宮,不是回憶,而是那個人。」

  上官嫃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張永遠笑容燦爛的臉,忽然撲進他懷裡失聲痛哭,「我嘗試過放下,可是好痛。原來放下一個人,要忍受那樣的心痛……我盼望著問他一句,為何懷疑我下毒,為何恨我入骨要掐死我?這麼多年,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哪怕愛得淡薄也無妨,只要有一點點就好……」

  查元赫眼眶濕潤,微微仰頭深吸口氣,道:「如果有一個愛你長久的人拜倒在你面前,你能否放下那一段舊夢?」

  上官嫃眼神慌亂地看著他,無法按捺內心的忐忑。罔顧綱常,與自己的外甥不倫?若有一天他們回到了金陵,要如何面對天下人。她正矛盾不堪,淚眼的餘光忽然瞥見一抹瑰麗的色彩,緩緩扭頭去看,之間茫茫大漠的盡頭,竟然憑空出現一座繁華的城鎮,她忘記了一切,微微張著嘴問:「那是什麼?」

  查元赫聞言也扭頭看,那圓頂白牆黃瓦的屋子一座連一座,那恢弘的樓臺城郭令人驚歎,「海市蜃樓,我們竟然看到了海市蜃樓……」查元赫呆了半響,然後傻呵呵地笑起來,「這是大漠之神顯靈,一定是!」

  上官嫃不禁朝前走了幾步,「那些房子好生奇怪,那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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