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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査元赫收回視線,緊緊盯著倚在池邊的上官嫃。她將貓摟在懷裡,頭低垂著,只能隱約看見眉眼。査元赫走近兩步,低語道:「你還在氣我,覺得我不把皇帝舅舅的事放在心上麼?我同你一樣難過,可是,這件事連我母親都毫無辦法,我又能做什麼?」

  上官嫃微微撇開頭,似是不想理他。一陣秋風從山林中刮過來,吹起她的頭紗,素白的紗絹飄飄揚揚拂在了査元赫臉上。査元赫微微眯眼,下意識伸手去抓,絲滑的觸感令他恍惚了一下。恰逢上官嫃緩緩抬頭看著他,輕聲說:「我氣你那麼大聲沖我說話。我左耳失聰,但不是聾子,你大可不必吼的。」

  査元赫心中莫名歡喜,手一松,頭紗又飄飛起來,「我沒有吼你!」他低聲辯解道,「只是語氣重了些,今後不會了,我保證!」

  上官嫃莞爾一笑,眨眨眼問:「你怎麼回來了?」

  見她笑了,査元赫這幾日積攢的鬱結一掃而光,頓覺神清氣爽,笑道:「我想起來鴿子還沒喂,要交代元珊。」

  「又順便蹭一頓飯。」上官嫃側頭望著鴿舍上互啄嬉戲的鴿子,覺得這院子裡少了些孤獨,多了些愜意。她鬆手讓貓下了地,一面挽起袍袖舀水洗手,一面說:「那便委屈你在這吃頓齋飯。」

  査元赫望著她纖細的手指在清泉中曲展揉搓,好似撓在他心上引起一陣瘙癢,傻傻笑了。

  此後,庭院裡多了一群鴿子,白的、黑的混在一起,發出一陣陣咕咕的叫聲。但上官嫃並不覺得吵,每日除了抄書,便是下樓去喂鴿子。她挽著籃子緩步走近,八卦仙衣披在道袍之外,隨著步子翩躚起舞。鴿子並不懼怕,反而靜靜地看著她,等待那素手撒下來的穀粒。

  元珊從河邊浣衣回來,遠遠便看見那一襲潔白的身影佇立在桂樹下,她不由加快了步子。走近院門,忽然發現一名年輕男子在附近徘徊。元珊好奇地問:「此處是道觀禁地,外人不得入內,你是何人?」

  男子轉身,眉目平和,五官輪廓尚有幾分稚氣未脫,開口道:「你就是元珊?」

  元珊狐疑地盯著他,覺得有幾分眼熟,這般衣著高貴的官家子弟,似乎她並不認識。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名布衣男子,箭步上前護在少年面前,「元珊姑娘!」

  元珊定睛一看,竟是從前德陽宮的內侍李武寧。元珊細細一回想,大驚,趕緊放下手裡的木盆,下跪道:「皇上恕罪!」

  司馬軼頷首道:「不知者無罪,平身吧。」

  元珊忐忑不安,遲遲未敢站起。她只在觀星臺上見過一次皇帝,還是在夜裡,連面目都沒看清楚。可是,他來此處做什麼?李武寧提醒道:「元珊姑娘,皇上許你平身。」

  元珊這才爬起來,垂著頭徐徐問道:「皇上是否有要事拜會太后?」

  司馬軼語速不急不緩道:「是,勞煩你去通傳一聲。」

  元珊應了,端著裝滿衣物的木盆引司馬軼進去。庭院裡陣陣涼風刮起,細碎的金桂紛紛揚揚飄落,鴿子悠閒地落在池邊、樹幹、屋簷,與桂樹下佇立的幽雅身影動靜相宜。司馬軼出神地望著這出塵脫俗的景致,不禁收住了步子。

  元珊對上官嫃附耳說了幾句話之後便進屋了,上官嫃轉身,遙遙望著司馬軼,衣袂頭紗都在風中翩飛。上官嫃臉上掛著拒之千里的淡漠神情,毫不客氣地問:「你來做什麼?」

  司馬軼不敢朝前走近,溫和道:「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上官嫃冷冷地睨著他,「反正你們都贏了,誤會與否有何分別?」

  「我們?」司馬軼淡淡蹙眉,反問道,「這場爭鬥,無非是長公主與我父王之爭,與我何干?」

  上官嫃淡淡嘲笑,「與你何干?除去了皇上,你才可以順理成章登基。」

  司馬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認為憲帝之死與我有關?所以你才說我是亂臣賊子。我何德何能,要知道皇上幾時遊湖、如何安排酒水,這些豈是我可以辦到的?」

  「就算不是你指使人投毒,也是你父親所為。而你早已摸清了宮裡的水路,繪製地圖,伺機而動。」

  司馬軼又急又氣,重重歎了口氣,「我要如何解釋你才會相信。水路圖的確是我親手繪製,秘密送給父王的,他只是怕皇上遲早有一日要對付我,便先為我安排後路。至於憲帝中毒一事,我的確不清楚。」

  上官嫃突然扔下裝著穀粒的籃子,身手迅捷地抽出擱置在水池上的劍,箭步如飛逼近司馬軼,劍尖直刺向他的眉心,卻在相距一寸的地方及時收住了,「如今你已經是皇上了,我不過是被迫出家的皇太后,何必裝出一副弱者的模樣來示好?!」

  因方才那一道劍氣,風疾葉落。司馬軼坦然凝視著她,並無半分心虛。他隨手接了片樹葉,卷了卷,便含在唇間吹了起來。曲調高揚,帶著一股莫名的氣勢從他唇邊湧出,好似天地間萬物喧囂,卻抵不過一隻沙鷗的孤寂。

  他吹的是《浪淘沙》。上官嫃持劍的手漸漸鬆懈,險些垮下來,又忽而旋身挺立劍舞狂花,銀劍寒銳,仙衣飄飄,剛柔並濟。動作隨樂律連綿典雅,如長虹游龍,步法精妙,變化萬千。

  曲調緩緩終了,幾乎咬碎的樹葉從他指間滑落。劍也斂去鋒芒,隱於她的袍袖之後。

  司馬軼回過神來,贊道:「很精妙的劍舞。」

  上官嫃頷首而立,側目睨著他,「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這不是你該聽的曲。」

  司馬軼含笑答:「喜歡聽便好了,有何該不該的?或許我與李後主有些相似的心境。」

  上官嫃若有所思道:「他是亡國之君,你不一樣。」

  忽然從桂樹上傳來兩聲貓叫,司馬軼仰頭張望,見黑黝黝的貓兒正坐在枝丫上舔著爪子。「小環也在這?」司馬軼輕輕笑了,似是很開心地對上官嫃說,「我該回宮了,不然宮裡有人要遭罪。你不惱我便好,改日再來拜會。」

  上官嫃望著他遠走的背影發怔,她明明是惱他的,卻為何對他好言相向?

  隔著一扇花窗,元珊將一切盡收眼底,覺得分外迷茫。似乎他們結怨已久,卻形似故友。

  漫天飛雪,綿綿不絕。雕刻著金鳳的燭臺之上,燒化的蠟如淚一般緩緩凝結。早已過了上朝的時辰,帳幔之內卻毫無動靜。鼎爐滾燙,燒出一股炭味兒,有些嗆人。李武寧蹙眉命人趕緊換了爐火,敞開窗叫殿內的炭味兒散去了些。

  林密不知何時進來的,與李武寧低聲道:「既然皇上喜歡配寢殿,那索性把寢宮搬過來。這兒到處都是一股女人香,明兒拿沉香過來熏熏。」

  躺在帳內的司馬軼眸光清醒,側頭對著床幃外面說:「不要搬,朕只是覺得這裡風景好,偶爾來住住。」

  林總管微微詫異,而後笑道:「是,奴才想……如果皇上經常來住,這裡也應該修葺一番了。況且還有一些舊物尚未清理……」

  司馬軼打斷道:「上官皇后早已搬去章陽宮,這裡已經沒有什麼需要清理的舊物了。」

  林總管頓了頓,答:「皇上遲早要立後,到時配寢殿也要重新修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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