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三六


  這是她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禮物和第一句祝詞。上官嫃垂頭笑著,手心的紙團捨不得扔進香爐,反而暗暗藏入衣袖。

  萬物復蘇的時節,似乎人也跟著抖擻起來。上官嫃難得有興致遊園,衣裝雖然還是清麗淡雅的顏色,鳳輦卻極盡奢華了。寶扇、華蓋、儀仗,在翠翠鬱鬱的御花園十分顯眼,新入宮的女眷們從未見過皇后面貌,見陣仗未免有些吃驚,還都畢恭畢敬行禮問安。

  上官嫃的秀髮半綰半垂,髻上仍然綴著流蘇,帶著幾分少女的稚氣。她步履輕快地往鳳儀樓去了,想著鳳儀樓是為皇后而造,她許久不來只怕讓人鳩占鵲巢了。

  果然,遠遠地就看見鳳儀樓外明黃的步輦,上官嫃放慢了步子,囑咐元珊上前去打探。很快,元珊回報說:「皇上與新晉封美人的戴嬌蘭在樓上飲酒。」

  戴嬌蘭?上官嫃一蹙眉,暗自思忖,不知這戴美人與戴忠蘭有何關係。

  元珊問:「娘娘,還上去嗎?」

  「去。」上官嫃道,「皇上恐怕早已看見鳳輦了,就去請個安。」

  豈料上官嫃剛踏入鳳儀樓,便迎面撞見了下樓來的戴嬌蘭。那女子相貌平平,只是略有幾分書卷氣,恭敬行禮道:「臣妾拜見皇后娘娘。」

  上官嫃輕輕扶起她來,「免禮,為何離去?」

  戴嬌蘭垂頭答:「皇上體恤臣妾不勝酒力,允臣妾先行回宮。」

  「嗯,那你去吧。」上官嫃見她似乎膽小怕事,不由輕輕一笑,直到望見她走遠,才命人上去通傳。

  鳳儀樓觀景台內酒肴琴瑟俱全,司馬棣端坐於右方,一襲玄色袍服襯得眉目間英氣冷凝。案幾對面還留著方才戴嬌蘭用過的碗筷酒杯,並未收拾。上官嫃微微一施禮,心中忐忑,卻故作平靜道:「臣妾打擾皇上雅興了。」

  司馬棣側目瞥了她一眼,道:「既然明知打擾了,何必還要故犯?」

  上官嫃深吸口氣,款款走上前,「皇上息怒,臣妾為皇上斟酒謝罪。」她低眉垂目,拎起司馬棣手邊的青玉壺,將酒注入杯中,一滴不漏。擱下玉壺後,靜靜候著,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酒杯。

  良久,司馬棣終於抬手將那杯酒一飲而盡,隨後用力拉了把上官嫃。上官嫃輕呼一聲跌入他懷中,轉頭便看見案上一對新置的碗筷,與司馬棣的碗筷並排擺放著。她怔了會兒,便是眼眶一熱,聽得司馬棣貼在右耳邊低低說:「你與她們不一樣。」

  她心中的堅冰依稀在融化,並且滴下水來。

  不管她如何恨他,都敵不過耳邊一句溫軟的話語。其實還是她自己傻吧,她這一生都要仰仗他,討好還來不及,何必去恨。

  四月的夜裡正是天高風細,月華如水,金波銀漢,瀲灩無際。為皇后祝壽的晚宴設在觀星台,周邊掛滿了各式花燈,繽紛非凡;偌大的圓桌上菜肴繁多,菜式新穎出奇;獻舞的藝伎們風柳腰身、簌簌輕裙,隨仙樂飄飄。

  上官嫃華服桂冠,豔妝修飾,臉上掛著洋洋笑意。絲竹管弦一併高揚,她覺著有些耳鳴,或許是錯覺。但這般熱鬧的場面她只是笑著,將手交給迎上前來的司馬棣。

  千盞華燈下,他的目光格外溫柔,上官嫃恍恍惚惚隨著他穿梭於歌舞酒肴間,接受後宮佳麗的矚目和跪拜。這一切似乎來得太快,她極不適應,笑容漸漸僵住。司馬棣緊緊牽著她的手,忽而側頭問:「手怎麼冰涼?」

  上官嫃無意地垂下頭,答:「沒什麼。」

  司馬棣只當她害羞了,抿唇而笑。

  酒宴是熱鬧的,卻也是乏味的。上官嫃只飲了兩杯,便用手支著頭伏在案上。頭腦昏沉得厲害,她疑心自己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響了,只有無盡的嗡鳴,好似夾雜了天地間一切的嘈雜,要將她一點點震碎。

  司馬棣輕輕攬住她,調笑道:「嬪妃還沒開始敬酒呢,皇后就不勝酒力了?」

  上官嫃雙眼微眯,喃喃道:「皇上,臣妾……」

  司馬棣並未聽見,只是興致勃勃地將她扶起來,一手指向西天,「皇后,看著那邊,朕要送你一份禮物。」

  四周的燈火猝然暗了下去,宮殿周邊的燈籠也一盞盞熄滅,月光下珠翠閃閃,衣袍上的金絲銀線熠熠生輝。上官嫃依偎在司馬棣臂彎裡,虛弱地翹首望著夜幕。觀星台下遠遠傳來幾聲喝令,接著,發出一陣鞭炮般震耳的聲響,一枚枚銀彈依次沖上夜空,在雲層深處爆裂成五彩斑斕的線條,然後如瀑布般落下,猶如銀河落下九天,更像是綴在她烏髮上的流蘇。

  上官嫃聽著那聲聲的轟隆,覺得極遠,一下子又覺得極近,而眼前那些繚亂的煙火鋪天蓋地將她網住,好似鳥籠一般。她想起籠子裡僵死的八哥,心靈深處似乎發出了一聲哀鳴。

  「小環,這煙火只會為你而放。」司馬棣的面龐被映得姹紫嫣紅,嘴角勾起的弧度中透露著幾分驕傲。上官嫃除了耳鳴什麼也聽不見,只是倚在他身邊笑。

  微弱的宮燈映著床帳上一剪側影,屈膝,抱頭,極痛苦一般。元珊端了碗濃濃的湯藥漸漸走近,問:「娘娘,現在喝藥麼?」

  上官嫃猝然拽開帳幔,雙目通紅捂著耳朵大嚷:「我聽不見,我聽不見了!元珊!」

  元珊嚇得手一抖,將藥碗擱在床頭,「奴婢去傳太醫!」

  「不要!」上官嫃撲上去拉住她,「我能聽見,我……就是覺得很吵……」

  「那也要傳太醫看看啊!」元珊心急如焚,掙開上官嫃的手,「娘娘就算不想驚動皇上,也不要如此委屈自己!」

  上官嫃顫顫巍巍地爬下床,死命拖住元珊,「我不要、不要看見他……元珊,我好難過,我討厭這樣子……」

  「皇后娘娘?」元珊回身扶住她的雙肩,訝異地問,「為何難過?娘娘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受些。」

  上官嫃淚水漣漣,斷斷續續地說:「我不知……我沒法像從前一樣看著他,我看著他的眼睛,心裡好難過!我想躲藏,但是無處可藏,我想小元……」

  嚶嚶的哭聲在殿內依稀回蕩,元珊輕輕拍著上官嫃的後背,安慰道:「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宮裡這樣喜慶,娘娘不喜歡麼?皇上賜的煙花多美啊,奴婢們都說那是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煙花。」

  上官嫃虛弱地合上眼,好似那些璀璨的煙火從九天而來,只為將她網住。她是一隻籠中鳥,到死也張不開翅膀,只能無力地悲鳴。她耳中的嗡聲依舊,突然間夾雜了一兩聲輕微的貓叫,上官嫃一驚,瞪著元珊,「聽見了嗎?」

  元珊點點頭,「西窗那邊傳來的。」她一手掌燈一手扶著上官嫃小心翼翼地走出內閣,又叫了幾名宮婢來點燈,一面吩咐,「都去查查看貓叫聲是從哪兒傳來的。」

  寢殿裡漸漸亮堂起來,宮婢們四下尋找,終於有人在書房通廊外的階下捉住了一隻黑貓。精瘦的黑貓被送到上官嫃面前,渾身上下皮毛油黑,綠瑩瑩的眼睛一眨不眨。上官嫃屏息盯著它好一會兒,輕呼:「是它!就是它!」

  元珊疑惑地問:「是上次窗臺那只貓?娘娘不是也沒看清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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