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三一


  上官嫃似乎聽出幾分嘲意,扭頭朝她嗔道:「元珊!」其實她清楚,旁人都能看出來為了迎合司馬棣,她什麼都肯幹,哪怕在馬背上顛簸,哪怕在烈日下暴曬。只是不想輕易被人戳破罷了。

  元珊無辜地睜大眼睛,「奴婢什麼也沒說。」

  上官嫃撅起嘴唇以示不滿,一手拂去垂在面前的光禿柳條,朝遠處眺望,池心水榭那邊寶扇簇擁,似乎是長公主的步輦。元珊揚起尖尖的下頜翹首望了好一會兒,才篤定道:「是長公主進宮了。皇后娘娘可要前去問安?」

  「不去了,我這副樣子……」上官嫃微微一笑,素顏清雅。

  「不如回宮去稍作裝扮,娘娘與長公主已有數月未見了呢。」

  「不去。」上官嫃執拗地扭過頭,繼續朝前走。雪白的緞裙被西風撩起,裙擺倏然飄散開來,與薄紗披帛在風中繾綣,驚豔如一朵怒放的雪蓮花,極其醒目。風停後,上官嫃微微側目,發覺剛從水榭走出來的長公主正專注地望著自己,她沖元珊無奈一笑,「看來是躲不過了。」

  司馬銀鳳一襲寶藍色翟衣,金簪步搖熠熠生光,看樣子是進宮來覲見皇上的。上官嫃微微施禮,瞥了眼後面陪司馬銀鳳一起遊園的安書芹,安書芹亦上前施禮請安,上官嫃道:「極少見安尚書有此雅興。」

  司馬銀鳳雙眼微眯,嫣紅的唇跟抹了蜜一樣晶瑩,笑道:「是我請安尚書來的,敘敘舊。」

  上官嫃故作恍然大悟,「哦!我不知道原來皇姐與安尚書相熟。」

  「不止安尚書,我與皇后前不久過世的娘親也相熟,從前我們三人是相見甚歡的好友。是不是啊,書芹?」上官銀鳳撇頭睨著安書芹,安書芹只是垂眸佇立在一旁點頭附和。三人閒聊了一會兒,安書芹稱身子乏力先告退了,上官嫃望著她行去的背影淡淡蹙眉。

  司馬銀鳳收斂了笑容,摒退左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親和,不冷不熱地說:「皇后這樣在宮中行走是否太失禮?」

  上官嫃緩過神來,輕聲答:「我只想在池邊散步,沒料到會遇見皇姐。」

  司馬銀鳳伸手拂了拂上官嫃髻上的流蘇,漫不經心道:「貴為皇后,就該有皇后的樣子。你要為母親守喪固然是沒有錯,但也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孱弱可憐的模樣來令皇上內疚。宮裡漂亮的衣料多的是,既素雅簡潔又高貴大方的衣裝司衣局一定能做得出來。你這樣的年紀,就該打扮得如花似玉,可別委屈了自己。」

  上官嫃乖順應道:「皇姐說得極是,是我疏忽了。」

  「皇后自然不必操心這些事,恐怕是身邊的人不懂盡心盡力,敷衍了事!」司馬銀鳳突然目光犀利地掃向上官嫃身後。

  元珊大驚,忙跪下,「是奴婢疏忽大意,奴婢知錯了!」

  司馬銀鳳冷笑一聲,狠狠道:「身為皇后的貼身侍婢,竟然把皇后都看丟了,由她在外面四處遊蕩,險些出了事!若不是皇上為你求情,本宮早已將你杖斃!」

  元珊臉色煞白,頭重重地磕下不敢動。上官嫃渾身一顫,辯駁道:「即便元珊有錯,也不至於受杖斃此等大刑。」

  司馬銀鳳厲聲反問:「那我孩兒就活該被貶出京師麼?」

  萬丈陽光下,她氣勢逼人,上官嫃不由退了兩步,靠著欄杆喃喃道:「貶出京師?他……不是去軍營服役麼?」她頭腦發懵,茫然瞪著眼睛,司馬棣說罰他去梁州參軍,她便當做是服役了,原來竟是貶官……

  司馬銀鳳步步緊逼,目露鋒芒,「若不是皇后任性妄為,元赫怎會被牽連?」

  上官嫃忍氣吞聲,一面往後退,「既然這樣,元珊更不當受罰,皇姐儘管罰我好了。」

  「哼!罰你元赫也回不來!不如好好想想你該如何去討皇上歡心,讓皇上心裡消了這口氣!」司馬銀鳳憤憤地將尖長的護甲戳進欄杆的木料中,脫手而去。

  上官嫃驚魂未定地斜睨著那只鬼爪一樣的琺瑯護甲,漸漸想起那夜與査元赫飲酒的場面。她雖然開口說要他帶自己走,但那不過是胡話氣話,她從未想過要離開皇宮啊……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她已經絲毫想不起來。

  上官嫃明知道自己不該,卻還是來了。雪白的衣裙,蒼白的面容,眼底更是黯淡無光。她就這樣站在司馬棣面前,以一種清淡的語氣對他說一切都是她的錯,査元赫很無辜。司馬棣先是一怔,而後冷冷地笑了,在空闊的殿裡顯得毛骨悚然。他擱下筆緩緩起身,負手走到她面前低聲說:「你當時醉酒了,朕不怪你。」

  「査大人也醉酒了,皇上何不念及舊情對他小懲大誡,為何要將他貶去梁州?」

  司馬棣頓住腳步,斜睨著她,「你是在質問朕嗎?」

  「臣妾不敢。」上官嫃只垂下頭,語氣卻仍然理直氣壯。

  司馬棣不溫不火道:「身為皇后,在外面喝得爛醉如泥,還與男子相擁而眠,你可知這罪名足以廢了你?」

  上官嫃身形微微一顫,只覺得臉頰火燙。相擁而眠?她怎麼會跟査元赫……

  「不過朕念在你們都是無心為之,才網開一面。」司馬棣忽而又怒視上官嫃,「如今你為他求情,倒像是有心為之了。你可曾將朕放在眼裡?還是想與査元赫一同去梁州共患難?」

  上官嫃緊抿著唇,雙眸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何嘗不是只將他放在眼裡,以為他明白,原來在他眼裡自己是這樣不堪。她青澀的面龐上擠出一個淒然的笑容,「臣妾不怕擔罪名,最慘也不過步慧珺姐姐的後塵,一了百了。」她說完這句話,四周一陣死寂。冷不丁一掌摑來,她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腳下站不住,整個人撲倒在地。

  司馬棣目光暴戾,用力拽起她的胳膊,低吼:「別以為仗著朕喜歡你就可以口無遮攔!」

  上官嫃暈沉沉地睜著眼,耳裡盡是雜亂的嗡鳴,什麼也聽不清,只覺得乏力,恨不得一頭栽下去再也不要醒來。可肩膀卻被人晃得厲害,天旋地轉。

  殷紅的血液從她左耳裡淌了出來,順著頸一滴滴滲在雪白的綢衣上,漸漸暈開了,觸目驚心。司馬棣頓時慌了神,蹲下去抱著她,「小環!」

  上官嫃虛弱地眨了眨眼,除此以外毫無反應。她左臉上清晰的掌印漸漸發紅、浮腫,目光卻極晦暗。司馬棣高呼戴忠蘭去請太醫,打橫抱起上官嫃沖出禦書房,一直沖回了寢殿。

  明黃帳幔被銀鉤掛起,長長的宮絛金穗垂在兩旁,上官嫃想要爬起來,隨手拽住宮絛借力,將帳幔扯得直顫。元珊扶起她,拿了個枕頭墊在她背後,又理了理錦被,好讓她舒服一些。

  上官嫃只是睜著大眼睛眼神空洞,幾日來都是如此,一言不發。即便司馬棣來了,她也不吱聲,甚至不看他一眼。那天她昏昏沉沉地睡著,耳鳴不斷,卻仍然聽見帳外的太醫說,恐怕皇后的左耳失聰了。恐怕,她再也無法像年少時那樣面對司馬棣。

  「元珊,你先下去。」司馬棣邁著沉沉的步子走來,一襲冕服襯得他威嚴厲色。元珊欠身退下,擔憂地瞥了上官嫃一眼。

  司馬棣垂眸,淡淡地說:「是朕對不起你,小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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