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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不必拘禮。」司馬棣負手而立,身後跟著李尚宮。李尚宮見皇后神色有異,躬身上前攙住她的胳膊,輕聲道:「皇后娘娘多日未曾進食,身子虛弱,就不必行此大禮了。」

  上官嫃膝蓋被釘住了一般紋絲不動,一雙晶亮的眸子死死盯著司馬棣,透出徹骨寒意。司馬棣坦然垂眸與她對峙,良久開口,「皇后若願意跪著,那便跪著。朕有些餓了,先入席用膳。」他便在圓案邊安然坐下,宮婢們揭開一碟碟佳餚的蓋子,頓時香味四溢。司馬棣面含微笑,拿起一雙精雕銀筷,贊道:「皇后宮裡的膳食似乎特別美味。」

  上官嫃臉色麻木地跪在當地,想起前日去天牢看望公孫慧珺,見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纖弱女子,怎經得住殘酷大刑?公孫慧珺還滿心期望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皇上會去解救她,卻不知他從一開始就想叫她死,叫公孫家陪葬。

  上官嫃亦漸漸明白,她這些年所盼所想,都是奢望。帝王哪裡會付出真心,只有無盡的猜疑、提防和心機。

  司馬棣嘗了幾口菜,忽覺胸悶,蹙眉望瞭望四周,竹簾、視窗都掛滿了帳幔,圍得密不透風。他從袖口掏出一個香囊置於鼻端,一面吩咐,「小蘭子,叫人將這些白絹都拆了。」

  戴忠蘭正要應下,突然聽見上官嫃嘶啞的聲音,「不准拆!」

  司馬棣側頭睨了她一會兒,忽然臉色一沉拂袖離席,道:「回宮。」

  李尚宮驚愕地瞪著上官嫃,又氣又無奈,待皇上遠去,痛心道:「皇后何必要忤逆皇上?要知道近日國事繁忙,皇上百忙之中抽空來探望娘娘……」

  上官嫃粗聲打斷道:「本宮不需要憐憫!李尚宮今後也不必在皇上面前為本宮說話!」她雙膝酸軟,咬緊牙關費力地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扶著元珊,強忍住淚,「他來看我就是天大的恩賜、就要我感激涕零嗎?家破人亡這份悲苦,我需要慢慢冷卻。李尚宮,再不用勸皇上為我費心了,我受不起。」

  李尚宮大驚,斷然想不到一向有分寸的皇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忙清退了左右,朝元珊低聲斥道:「皇后是傷心過頭,糊塗了。元珊,你身為貼身侍婢,務必小心伺候娘娘,別讓她人前人後再說胡話!」

  上官嫃猛地向前沖幾步,雙手拽住案上的白絹用力一掀,嘩啦一聲巨響,滿桌碗碟菜肴摔爛一地。元珊和李尚宮都驚呆了,雙雙跪下道:「皇后娘娘息怒!」

  上官嫃搖搖晃晃地癱坐在圓凳上,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道:「李尚宮,你去告訴皇上,我不住這兒了。」

  李尚宮垂頭問:「娘娘想去哪兒?」

  「我要搬得遠遠的……」上官嫃仰面望著皎潔的月光,隨手一指,「太液池……那邊有沒有閒置的宮殿?」

  李尚宮答:「有座章陽宮。」

  上官嫃喃喃道:「就搬去那兒。明天就搬。」

  李尚宮默默出去,宣了宮婢進來收拾。

  上官嫃發洩了一通,心中舒暢了許多,踏著木屐繞過屏風往後面的書房去了。元珊替她掌燈,穿過幽暗的廊道,鏤花填金的門上映出二人的倩影。只是恍惚中,似乎還能看見第三個人的影子。上官嫃微微側目,聞見敞開的窗外飄進一縷薄荷香,極涼。她便停住腳步,從元珊手裡接過燭臺,道:「我想去後院裡坐會兒,你便在書房裡等我吧。」

  元珊擔心皇后情緒過激,不敢違逆,便由她獨自一人往書房後門的階梯走下去了。

  庭前一叢木槿花枝葉繁茂,花早已落了一地,還殘留了幾朵零星地綴在枝頭。上官嫃將燭臺擱在石桌上,拂了拂裙擺坐下,頭偏向花叢輕聲說:「你為何還不走?」她氣息極微弱,有氣無力。

  司馬軼藏身在花叢後,借著月光能看見她清瘦的面頰,他的眉梢微微顫了顫,「我有話和你說。也不知我還能活多久,便想了結一樁心事。」

  上官嫃訝異地問:「為何這樣說?難道皇上要捉的那個接頭人是你?」

  「是,不然他何必大費周章。」司馬軼嗓音苦啞,似乎他從一進宮便早已預料到自己的結局。

  上官嫃急切地問:「是誰引你去的鳳儀樓?為何淑妃也在那?」

  「我收到的信沒有署名,我以為是你。」

  「我?」上官嫃不由心驚,「我怎會約你相見?當日我帶著幾個人追一隻貓才追到御花園去了。後來我又同她們走散,才遇見你。你怎會以為是我?」

  司馬軼握緊發顫的手,低聲訴說:「我以為你想見我,一如我想見你的心情。自從太液池邊我撿了你的絹帕,便誤以為這是天賜良緣。每日在太液池附近遊蕩,心心念念,不過想再見你一面。小環……」

  「你住口!」上官嫃想起他對自己的冒犯,惱怒無比,恨不得再摑他一掌。

  黑暗中,他見上官嫃的眼眸充斥著怒意,似乎可以噴出火來,不由苦笑一聲,「現在我知道了,不過是一場誤會。上次對皇后娘娘的無禮冒犯,還請皇后原諒,好讓我不必掛住這份內疚,可以坦然上路。」

  「滿嘴胡言。」上官嫃一時激憤,扭頭瞪著花叢,卻見點點流螢在叢中飛舞,極微弱的光映著殘留的幾朵木槿花格外迷人。而花葉間隙中那雙眼睛,令她心神一震,他的目光這樣純粹,純粹到只有癡迷。上官嫃竟被他看得心虛,匆匆端起燭臺道:「我就不該來見你。」說完,踏著滿地落花逃似的走了。

  殿堂空闊,金燦燦的柱子就像著了火一般,壓抑極了,一陣陣悶熱從腳底往上騰。戴忠蘭滿額是汗,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李尚宮靜候在殿中央良久,就等皇上開口。

  司馬棣斜斜地望著案上的摺子,卻問:「為何?」

  李尚宮答:「只怕是傷心了,這孩子重感情,一時之間有些偏執。皇上,不如就讓皇后暫時遷居章陽宮,等過上一陣子,皇后定會來向皇上賠罪。」

  「也好。」司馬棣怔怔道,「朕要替公孫善後,恐怕費些時日。合巹之期再押後吧,皇后遷居就由李尚宮安排了。還有,替皇后安排回相府小住幾日,聽說,公孫氏病危。」

  李尚宮一驚,心中暗暗歎氣,本來皇后就日夜揣著那方絹帕心神不寧,如今果真出了事。李尚宮有種不祥的預感,緩緩邁出門檻,抬頭望著氣象萬千的天際雲霞,忽覺風雨欲來。

  從相府大堂後往北,繞過池塘,穿過一座白玉小橋,便是府中最幽靜的地方。綠水環繞,翠竹千竿,與上官嫃記憶中的模樣並無半分不同。她心急如焚,挑起碧青的簾子不停催促,「快!快!」

  紫藤架下的長竹椅,公孫雨苓靠在上官鳴夜懷中,微微睜眼望著熟悉的庭院,只覺物是人非。皇后不受寵,公孫家垮臺,各房族人都敬而遠之,幸而還有夫君陪伴身邊。公孫雨苓奄奄一息,輕輕捉住他的手問:「四哥,我好累,小環何時才到?」上官鳴夜似乎比病重的妻子還憔悴幾分,話語哽咽在喉,遲遲不出口。

  在院外守候已久的丫鬟大聲喚著,「來了來了!四爺,皇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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