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一八


  二人在馬上交談甚歡,卻未曾留意到周圍眾人都安靜下來。元珊朝上官嫃的馬輕輕踢了一腳,喚道:「娘娘!皇上……」

  上官嫃猛地一回頭,見明黃的華蓋從一片蒼翠蔥郁的柳樹後漸漸走近了。所有人皆下馬跪地,齊刷刷一片行禮聲。上官嫃只覺得渾身僵硬,屈膝請安,「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忽而一陣陰風吹過,柳葉簌簌作響,像是夏雨將至。

  汗珠兒順著頸滑入衣襟,仿佛褻衣都濕透了貼在肌膚上,黏稠無比。靜默許久,竟沒聽見皇上的一聲平身,査元赫熟悉皇上的脾氣,不禁暗暗自責。司馬棣怔怔地望著臉色紅潤的上官嫃,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額上的濕膩粘住了碎發,鼻尖也沁著汗珠兒。時光停滯了一般,除瞭望著她,他想不起來還有什麼事要做。戴忠蘭見狀,代皇上高喊了句:「皇上說了,平身--」

  司馬棣這才緩過神來,若有所思地盯著意氣風發的査元赫。

  査元赫又抱拳跪地,「皇上駕到有失遠迎,是卑職失責!」

  司馬棣道:「平身,朕不過順路來看看。」

  上官嫃緊緊地盯著他,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她只想知道他能不能看見自己。司馬棣還是如常,目光始終落在別處,話語清淡,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人。上官嫃以為,他至少會責問她一聲,卻沒有,他若無其事地離開了。直到明黃的一角隱在了瓊林苑的山水中,査元赫拽了把上官嫃,叫她,「別發愣了!快回去,別叫皇上先告訴了李尚宮你又要挨訓了!」

  上官嫃緊繃著臉不發一言,跨上馬疾馳而去。

  配寢殿裡的宮婢們都知道皇后心情不佳,個個屏息靜氣,整個宮殿裡頭只聽得見一陣陣的蟬鳴聲。到傳晚膳的時候,本要按例去請皇上,儘管皇上一次都未曾來過,總是以各種藉口推託。宮婢剛挑開紗幔要出去,上官嫃卻突然發話說:「別去了。」

  元珊不敢置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倚在榻上的皇后反問:「娘娘說……別去了?」

  上官嫃足尖勾起木屐下榻來,一步步啪嗒啪嗒走近膳桌,「別去了,反正他不會來。」她臉色麻木,周圍的宮婢都不知所措,望著元珊。

  元珊揮揮手道:「娘娘的話你們聽不懂嗎?別去請皇上了,快去傳膳吧!」

  涼風習習的禦書房裡,疲憊的司馬棣在案前睡著了,一手支著頭。

  戴忠蘭小心翼翼地點上燈,輕喚:「皇上,該回寢殿用膳了。」

  司馬棣睜開眼望了戴忠蘭一會兒,問:「今日皇后那邊沒來人麼?」

  戴忠蘭不敢抬頭,諾諾地說:「是。」

  司馬棣遲疑著起身,慢慢走出禦書房。暮雲低垂,似乎今夜有雨。快要入秋了,他親政已有兩年。司馬棣眼前浮現出上官嫃飛馬拉弓的颯爽英姿,那種烈日下蓬勃的生機似乎綻放出一種別樣的美,原來他絲毫不瞭解她。

  司馬棣行至寢殿門口,卻沒有邁過那道門檻,轉身往西廊去了。戴忠蘭一驚,小聲追問:「皇上?皇上這是要往哪裡去?」

  司馬棣冷淡如常地回答:「陪皇后用膳。」

  戴忠蘭早已熟悉司馬棣無常的性子,卻沒料到他會突然去配寢殿。趕忙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先去那邊通傳了,自己忐忑不安地跟隨皇帝的步伐。

  滿桌美味珍饈,精緻可人。上官嫃懨懨地拿起銀筷子,抬手,卻不知要落在哪盤菜裡。元珊關切地望著皇后的臉色,憂心忡忡。一陣疾風吹過,竹簾子嘩啦作響,上官嫃抬目望瞭望花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似乎要下雨了。」

  殿門處突然閃出一個小太監,氣喘吁吁地喊:「皇上駕到,配寢殿準備迎駕!」

  宮婢們都愣愣地望著他,有人狐疑、有人驚訝。上官嫃慢慢走過去,蹙眉歪頭問:「你在說什麼?」

  小太監跪下行禮,重複道:「皇上駕到,請娘娘準備迎駕!」

  上官嫃扭頭往內殿裡沖,心急如焚地喚道:「元珊!快給我梳妝!」一行宮婢們頓時喜上眉梢,各自忙碌開來。

  清風捲簾,琉璃盞內燈燭搖曳。司馬棣剛到配寢殿,暮色的天空中便飄起了雨絲,零星地刮在窗紙上。席間靜默無聲,他們多年未交談,除了一聲請安、一聲免禮便相對無言。

  上官嫃覺得壓抑極了,儘管入口的皆是山珍海味,卻味同嚼蠟。

  窗邊的八哥忽然叫喚起來,打破了這沉默。它抑揚頓挫地念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嗓音和語調像極了査元赫,滑稽可笑,上官嫃不禁莞爾。

  司馬棣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問:「是元赫送來的八哥?」

  上官嫃見他發話了,欣喜地點頭,「是。」起了頭,話匣子便慢慢打開了,雖然交談不多,但三言兩語已經讓她心滿意足。上官嫃低眉垂目坐在榻上,一面小口喝著甜湯,一面溫順地答著話。隻言片語中,她便聽出他平日裡心細如塵,看似淡漠,實則處處關懷。上官嫃心頭一暖,眼眶竟濕潤了。

  晚膳過後,司馬棣半倚在榻上小憩,窗外雨點沙沙作響,像蠶蟲噬咬桑葉般溫柔。融融燭光下,半跪在他身邊的上官嫃嫩臉修娥、淡雲輕掃,與白日截然不同。司馬棣喉口動了動,臉上掛著笑意問:「在瓊林苑,你們都比試了什麼?」

  上官嫃心馳神往般眯起雙目,答:「比了射柳,原本還要比其他的,可元赫不服輸,想要賴帳,於是就沒再比下去。」

  司馬棣不想深究這番話的真假,只覺得身心俱疲,順勢將頭枕在上官嫃腿上,道:「朕累了。」

  上官嫃手足無措,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躍出胸膛。望著近在咫尺的容顏,眼前的景象逐漸朦朧,一滴清淚從眼眶滑出,落在他臉頰上。司馬棣詫異地舉眸看著她,輕輕問:「怎麼了?」

  「沒有,臣妾失禮了。」上官嫃忙拭幹眼角,再抹去司馬棣臉頰的那滴淚。

  她手心有潤潤的香氣,拂過他的面龐若隱若現。司馬棣深吸口氣,倏然捉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臉上,嗓音極低,「為何事落淚?可是皇帝哥哥虧待小環了?」

  上官嫃強忍住積攢已久的委屈,臉上掛著優雅的笑容,低語,「皇帝哥哥,小環明白。你沒有虧待我,誰叫我是上官嫃呢……」

  司馬棣眉頭緊鎖,轉身深深埋首在她懷裡說:「別怪我。」隱秘的聲音只有她才能聽見,似乎帶著一絲懇求和歉意。上官嫃的眼眶愈發通紅,強忍住哽咽,輕輕攬住了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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