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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陸才人親手捧著菊花進去。尚才人在屋裡早聽見了話,還是在炕上歪著,見陸才人進來,也不起身,道:「陸才人好興致,皇后已走了,還是拿了回去,自己插瓶裡罷了。」

  陸才人笑道:「尚才人哪來這樣大的火氣?那天在鳳坤宮,我並不在那裡,並沒有笑話你,怎說這樣的話?好叫人傷心!」

  尚才人聽她正說到自己的沒臉處,心裡就氣了,道:「皇后叫你來勸慰我,你說這些話,倒是講給娘娘聽聽看。」

  陸才人笑道:「尚才人隨皇上出去了一趟,不只得了寵了,連皇后娘娘也對你另眼相看。真是可喜可賀。只是令妹妹憂心的是,姐姐還是沒有借此懷上一位龍胎,以後可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勸姐姐時常給菩薩燒柱香,求菩薩助我神軍再打幾場大勝仗了。」

  尚才人恨得牙癢癢,又不願和她再耍嘴皮子,遂轉身朝裡躺了,不再與她說話。陸才人這才捧著菊花,去了。

  半倚靠在玉輦之上,心忖:那銀鐲子是否裡頭嵌翠,已不是什麼事了。既然是德妃挑唆桐香給甘棠使壞,那設計令太醫令迷惑我、謀害甘棠的便是德妃了。不由得恨得一手緊緊抓住了腕上的金鐲子,竟扯了下來,一下子噹啷一聲兒響,撞到了輦底。嚇得幾位公公忙停下了,隨輦的鄧姑姑輕聲問道:「皇后娘娘有話交代麼?」

  皇后一咬牙,道:「去雍藻宮。」

  太后不在雍藻宮,而在佛堂誦經。

  手撚著佛珠兒,聽皇后講完了,仍是半天未說一語。

  皇后忍不住,挪至太后蒲團旁,拿下佛珠,道:「太后娘娘,我的疼我地姑姑,你平日裡頭總是說我主意不好了,如今我找你來要主意,你倒是說句話才是。」

  太后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皇后,道:「這是德妃娘娘,不是那個才爬上來的甘棠。一樣是宮女出身,可德妃已當了妃子好幾年了,府上也有了一些勢力。尤其她是自打皇上懂了人事就跟著皇上身邊伺候的。皇上再不寵愛於她,對她也與別個妃子不一樣地。我如今雖是太后,你也不要忘了,我並非皇上生母。若論親疏,皇上對那邊太費還比對我親近些。畢竟皇上到我身邊來的時候已經大了。你要我到皇上面前說話。不是你姑姑我不出頭,不要讓皇上更覺著是皇后你要我來了,逼著皇上廢了德妃。反而壞了事。」

  皇后聽了,也覺有理。道:「那要怎樣?她串通了太醫令,差乎就逼著我殺了甘棠。這後頭難道就等著她來要我皇后娘娘地命麼?」

  太后言道:「這事但凡你能沉穩些,多想想,少聽她他人糊弄,德妃能任意胡為麼?凡事要前思後想。方能圓滿。」

  皇后看著眼前太后,雖說年紀已是大了,但眼角、鼻口仍是有些風流地韻味,膚色保養得也好,身上也沒有胖多少兒,還能看出腰身。皇后隨口便問道:「太后娘娘當年一定很得先皇的寵愛罷?」

  太后乍聞此言,微微一怔,一會子,才笑道:「如今地德妃、甘棠。加上你,都是比不上地。今兒的皇上待誰都是一陣子罷了。自我進了宮,蒙先皇恩寵。是享了專寵地。」皇后笑道:「要不姑姑怎能做了太后呢?可見先皇對姑姑的情深了。自是比你這苦命的侄女兒好多著呢。」

  太后看著皇后道:「我這太后的寶座是我給自己坐的。但指望了別人,我只給先皇留了兩位公主。這時候和你說話地。就不是我了。你也就進不了這皇宮,當不了皇后娘娘。我就在南宮了此殘生了。」

  皇后盯著太后鬢邊參雜的銀髮。心道:想必我這位遠房的姑姑當年也是一步步艱難過來,裡頭也摻雜了許多血淚罷。心裡就多了一分對太后的敬意,道:「如今我究竟怎樣?還是太后給我說說,別再叫我在人前出醜。」

  太后聽她說話,不似剛才氣勢逼人,心裡就順了,道:「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德妃所以差些計謀得逞,也是下了功夫的。如今既已知道了。我們自然諸事提防著她。她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了,自然也會收斂,所以還是瞅時機再拿她的罪。」

  皇后點頭。

  太后道:「你這次所懷是位公主,也不必心焦。一則你還年輕,皇上雖心裡有著幾個娘娘、主子,到底你是他的正室,對你還是顧念的,日後還能再生。二則,再不濟,像我這般,就要了甘棠地過來。到時我出面給你說話就是。」

  皇后喪氣道:「太后已然知道了?」

  太后道:「程太醫是一直給我診病的,醫術好,我就叫了他去皇上那邊服侍。既然過來了,你就別再找不知深淺的人過來,早晚壞了事。」

  皇后應了。見太后又撚起了佛珠,便告退去了。

  皇上自回來後,倒是還像往常一般到清袖堂坐坐。也和甘棠說說話兒,賞賜同前頭一樣。甘棠初喜皇上待己之心未變,只是次數多了,就覺到了不同,有點子不似前頭那樣近乎了。

  就連抹雲也說道:「皇上出去了一趟,對主子有些文質彬彬了。」甘棠笑笑,不置可否。

  抹雲見甘棠仍是戴著那對銀鐲子,便道:「主子戴了這些時候了,不煩地?還是換了別的戴罷?這時候天涼了,都戴金鐲子呢。」見甘棠沒有吱聲,以為願意了,便拿過盛金鐲子地匣子來讓甘棠選。

  甘棠看看滿匣子耀眼地鐲子:環紋的、菱紋地、網紋的,梅花的、牡丹的、菊花的、芙蓉的,嵌玉的、鑲翠的、綴寶的,真是入眼的很。

  甘棠看罷,笑對抹雲道:「你看這銀鐲子也膩煩了吧?」

  抹雲道:「宮裡頭哪個娘娘、主子,但只要上頭能有些賞賜的,莫不是整日裡想著換穿換戴,就是皇上不來,也圖個自己新鮮。讓人看了,也知道是個在皇上跟前有頭臉的。要不,哪裡去得了這些?主子既有了這些,何不戴出來叫她們瞧瞧?皇上來了,也看著舊人似新人了。」自匣子裡頭取出兩對鑲著紅寶石、貓眼石的金鐲子,給甘棠看。

  甘棠接過來,看著這好看的鐲子。她知道這後一句才是抹雲的意思。只是舊人再改頭換面,也是一張舊人的面孔啊。在家中時,看慣了父親今日看著這個好。明日又寵著那個。沒有誰能真地讓父親暖在心中呵護著。男人,都是一樣的啊。皇上與德妃算是少見了,十幾年的情分了。現在又怎樣?也沒有什麼緣由,慢慢也就淡了。自己只不過是眾多環繞皇上周圍萬花妖嬈中地一朵罷了。能分得皇上千萬縷情思中的一絲。在他人看來已是有幸了。何苦再去想什麼舊人、新人,徒增不快罷了。何況,如今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甘棠輕輕將手放在腹上,是一個男孩呢。和自己地小兄弟一樣呢。也會到處亂跑亂叫吧,給自己惹下大大小小的亂子。等做娘的一一去收拾。那也是快樂的呀。

  甘棠將金鐲子放到匣子裡。

  抹雲見狀,道:「主子不喜歡?再看看別的?對了,皇上今兒叫人拿過來幾樣新式地,還沒有收了匣子裡。我去拿過來。」

  甘棠不待她走,拉住她的手。抹雲住了,就見甘棠自手上捋下那對多少日夜不曾離手的銀表翠裡的鐲子,放了抹雲手裡頭。言道:「收了起來罷。」

  抹雲滿腹狐疑,也不好多問,便拿了鐲子。擦拭乾淨了,用青絹子包了,放到一個扁的小匣子裡頭。再放到豎櫃裡去了。

  抹雲問道:「主子也不戴這些?」

  甘棠搖搖頭,笑道:「那老絲瓜幹了吧?你去摘了它。拿進來。

  我們把種取出來。開了春,就滿院裡種上。等開了黃花兒。招引來各樣好看的蝶兒,我就抱著小皇子在院中看看。再要個蟈蟈來,摘絲瓜花兒喂著,聽它響聲兒。

  抹雲聽了,心裡也很是歡欣。跑到院裡去,架子沒有了,只是剩下兩根長杆子豎在牆角,上頭吊著兩個打種的老絲瓜。吹了這麼多天的幹風,像洗皺了的絲綢衣裳,隨風兒搖搖擺擺。

  抹雲心裡頭高興,也不把杆子倒了,摘下來。還是像在瓜架下一樣,搬了凳子過來,踩了上去,抬手去摘。堂外有宮女眼尖,看見了,忙進來,彎腰給扶著,道:「姐姐太膽子大了,看歪了就跌著腿了。」

  瓜蔓早幹了,抹雲手輕輕一拽,那瓜就落在手中了。又拿下了那個。

  先在屋外頭拿絹子拂了浮土,才拿進去放在炕桌上。

  甘棠拿起一個,笑道:「可是比原先瘦了不少呢抹雲「撲哧」笑了,道:「主子可是會說話。這樣說來,竟然是前頭地胖丫頭,今兒的瘦幹老婆子了。」

  甘棠也笑了,言道:「你也算那能說的了。咱倆這就讓這老婦人地兒子們搬搬家,住布袋子裡頭。明年再搬到地底下。」

  兩人說笑著,就把一顆顆籽兒拿出來,裝到布袋子裡頭。抹雲道:「明年主子叫嶺祥要幾粒葫蘆種子來,種上,好叫小皇子拿著玩。」

  甘棠笑道:「你說的我怎就沒有想到。就讓它和這絲瓜在一架子子上長就是了。」

  抹雲道:「還有那南瓜呢,不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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