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女子 | 上頁 下頁
三七


  她走到我的跟前,與我四目相對,目光輕蔑而不謔:「你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決定你的命運。因為你沒權勢,只能受人擺佈。」

  說罷,她扔下我就要離開,又轉回身一幅無可奈何的樣子添了一句:「如果你是君夫人,嬪宮敢這麼待你嗎?」話語真涼,一勺涼水潑在滾燙的油鍋裡。

  明明已經放下了,明明已經平復了。

  在這寂寂深宮,該如何有尊嚴的存活下去?就算是命運卑微,也是心比天高,一個奴婢依然有自己的傲骨。從這一刻,我更加堅定,不管未來的路如何崎嶇,嬪宮,我一定不會變得跟你一樣,一定不會像你。尊榮的背後,無比落寞漠;溫潤的身後,無比的瘋狂。

  71

  夜色已深,暈黃的宮燈,忽明忽暗照著宮道,御花園的香徑上,落著經年的積葉,棉鞋踩在上面,沙沙作響,此起彼伏的蟲叫聲,令夜更為靜謐。

  今夜沒有動人的簫聲,也沒月白的清影,隱隱聽得女子的低泣聲。

  借著月色,可以看到她朦朦朧朧的身影虔誠地跪在地上,不斷地搓雙手:「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待我?東宮的宴飲上,只有我形單影隻,為什麼要如此苛刻對我?」

  壓抑的哭聲如泣如訴,身旁的婢女柔聲勸慰道:「小姐,您這又是何必?多少個夜晚以淚洗面。當初,您如果不這麼執意嫁入金府……」

  「書香,我不後悔,如果我不執意嫁入金氏家門,可能連讓他喜歡上我的機會都沒有,只是這冰冷的現實真是殘忍。像是看不到一絲希望,他從不曾正眼看過我一眼。縱然弦月比我美麗,縱然是他先遇到她的,為什麼,他不肯看多我一眼。書香,我也是惠質蘭心,只要他可以給一個讓我親近他的機會,他也會喜歡上我的。」

  她的幽怨和哀傷令我潸然淚下,相逢何必曾相識。

  朴氏這樣的千金小姐,放棄了自己尊嚴,獨自舉行婚禮,只為了能靠近他一點,只為了能有這樣一個機會。看來這世間,為情所困的癡心女子,不止我一人,與她相比,我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麼。

  只為了一個可以親近他的機會,即使不能夠跟大君在一起,能遠遠看著他,即使他跟她在一起令我心碎,但是能看到他喜歡,看到他平安,其實已經足夠。與樸氏雖不曾在這個夜裡有過對話,卻在這種情癡裡默默體會到了一片真心。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一天比一天長了,知了的叫聲一聲高過一聲,宮廷的紅牆綠瓦為白晝的驕陽照得發亮,炎炎的酷暑終是來臨。敬妃年邁怕熱,吳尚宮便命宮人不斷往中宮殿前的沙地裡潑水,又命宮人將窖藏的冰塊取出,擱在內殿。

  即使宮女不打團扇,內殿亦是清新涼爽。朝鮮的宮女子真的很可憐,這樣的天,即使尊貴如敬妃,也得著中衣緊系,內罩細棉麻襯裙,外著夾層唐衣、厚重的筒裙,盤發高聳,除了偶去逛逛御花園,日日枯坐於殿內。

  宮女則更苦更累,哪裡有上乘矜貴的綢衣裡料,皆是粗重的布衣,裹得密不透風,略動一動,渾身是細密的汗珠兒。我怕熱,愈發願陪侍在敬妃的身邊,天長暑熱,將茶水沏好浸在深井的涼水裡。

  敬妃雖然怕熱,然胃氣虛弱不能受寒,故不用冰,她捧著我奉上的茶水,渾濁的眼珠裡蘊著滿意:「你這丫頭心細,樣樣都是這麼心細如塵,真是招人喜歡。」輕輕一句誇得我面頰帶赤,垂頭不語。

  一陣推門輕響,吳尚宮搖擺著筒裙走進來,行完大禮之後坐在敬妃下手。在敬妃的示意下,我亦將茶水送予吳尚宮。吳尚宮上了年紀,早已發福,身材臃腫,也是怕熱,而她素來嚴於律己,為了保持中宮尚宮的威嚴,多熱的天都是衣著嚴謹、紋絲不動。

  細膩的汗珠早已滲出她碧綠的唐衣,她吃完茶,才掏出手帕輕輕點了點額前豆大的汗珠,松了口氣:「中殿娘娘,時值酷暑,是否可免去君夫人這段時日的課業。」

  敬妃吹了吹茶浮,沉吟說道:「這個天氣確實炎熱,也難為她,一會兒叫她到中宮殿來吧。」吳尚宮的表情閃過一絲難堪:「很抱歉娘娘,君夫人她、她大概已去了恭嬪娘娘的嘉蔭宮。」

  「這是怎麼回事?」敬妃擱下茶碗,一臉不解。

  一向爽朗的吳尚宮躲躲閃閃的說道:「嗯,這個,興許是此類課業過於枯燥,天氣也令人煩悶,君夫人對這個似乎有些抵觸呢!」

  敬妃將手攏在唐衣裡,我感到她是回握著的拳頭,她有些煩悶:「君夫人雖然剛嫁入王室不久,恭嬪畢竟是後宮嬪妃,吳尚宮還是需要提醒她,凡事有度,有禮有節方成體統。」

  「是,奴婢也曾提醒過君夫人兩次。恐怕,奴婢的話,分量不夠,未若中殿娘娘的勸導更有效果。」吳尚宮皺著眉頭,抿起略厚的嘴唇,雖不曾見吳尚宮如何教導徐氏,但從她如此鬱悶的神情看來,徐氏不見得會吃吳尚宮這一套。

  正在彼時,推門被拉開,徐氏一襲湖綠的綢衣步履輕盈,沙沙作響。她微挑秀眉掃了吳尚宮一眼,給敬妃匆匆行完大禮之後便說:「吳尚宮,你怎麼這樣說話?」

  吳尚宮伏在地上:「奴婢不過據實回報,若有衝撞處,還請君夫人擔待。」

  徐氏的衣飾在這樣的天氣裡是清新涼爽的,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愈發顯得粉白黛綠、春半桃花:「慈殿娘娘,臣妾原是想結束課業之後散步去嘉蔭宮給恭嬪娘娘請安,卻不曾想吳尚宮說話言語晦明,令臣妾百思不得其解,便細細問了吳尚宮是何意,豈知吳尚宮的言語真是令人感到憤慨。」

  敬妃低頭吃茶,只輕聲說道:「哦,她都說了些什麼令你感到憤慨?」

  徐氏往前移了移身子,雙眉緊蹙、小臉漲得通紅:「她讓臣妾要跟恭嬪娘娘保持距離,說什麼要懂得分寸,做大君夫人要知輕重親疏,慈殿娘娘您評評理,一個尚宮……」她慌忙掩了掩口,怯怯地望了敬妃一眼,從蘊怒中生是擠出一抹笑容,「雖然是中宮殿的尚宮,可是這樣公開挑撥臣妾與恭嬪娘娘的關係,還這麼急急回到慈殿娘娘這裡搬弄是非,臣妾實在是看不過眼。這樣的話,她不只說一次了。」

  敬妃聞言沉默不語,她盯著伏在地上的吳尚宮,又望瞭望徐氏:「吳尚宮故有說話不得當的地方,但卻也是道理。你是永安大君的君夫人,進宮是為了學習禮儀,總是去後宮這樣的行止確實過於浮躁。」

  徐氏一雙美眸滴溜溜打轉,她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慈殿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以後自是會注意的。但是恭嬪娘娘是臣妾娘家的姑姑,吳尚宮這樣說來,令臣妾心裡很不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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