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女子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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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嬪宮,是如何熬過來的?她此刻的神情是如此安靜,她半眯著鳳目,右手放在小幾上,手上的玉扳指泛著溫潤的光澤,一如她平素的言行舉止。 簾外低伏著金三少爺和梁探花的身影,這二人都凝神俱氣正在作畫,外間服侍的內人眾多,俱不聞一聲咳嗽聲,相較于中宮的莊嚴,東宮更為安靜。 外間傳來了陣紙張的響亂聲,只見有內人磕頭告饒:「請饒恕奴婢,奴婢适才手重不小心在研墨的時候,弄灑了墨汁,濕了畫作。」 嬪宮微微探探身子,正要開口說話,只見金三少爺明朗的聲音利落說道:「不妨的,娘娘,臣弟就這墨汁,也能作好的,倒是因巧成拙呢!」 當奇尚宮收起垂簾,只見那潑墨而作的松鶴圖,是何等的大氣與俊逸。嬪宮的雙眸盛著深深的贊意,她愛惜地望著金三少爺,看得出,是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弟弟的。 嬪宮突然轉回身,眉眼含笑沖我說道:「鄭尚宮是封書尚宮,字寫得好,此不必細說。聽奇尚宮說,你的詩文不讓鬚眉呢,還能彈弦琴?」 在眾人跟前,嬪宮如此詢問我,我不禁面紅耳赤,且感到眾人俱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輕抿了嘴唇:「回嬪宮娘娘,奴婢不過是信手塗鴉,至於弦琴,也只是略知一二。」 奇尚宮邪邪地笑著,又瞧了我一眼:「寫字作詩這樣的輕巧活兒,太便宜鄭尚宮了,未若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命鄭尚宮為我們彈弦琴好了。」 我略帶埋怨地望了奇尚宮一眼,即使适才無意間看了她的笑話,她犯不著這麼讓我出醜。誰不知道,金三少爺的心上人弦月彈得一手好弦琴,這不是班門弄斧給人笑話嗎? 只好提著裙擺坐下,安定了心神,水甕裡的忍冬幽幽的,窗櫺上的雪紗輕輕的,貪戀地看著自己凝脂的玉手,緩緩按上琴弦。 51 娥眉微蹙,紅唇緊抿,閉眼撫琴,全是他的音容笑貌,原想撿幾隻歡暢或者清幽之曲,卻是心不由己,竟然手撫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一曲琴音娓娓而落,金三少爺一聲輕輕地歎息:「原來是晏幾道的《長相思》。」 梁探花興致勃勃地說道:「女子情深之曲呀!閨中女子,常奏之曲。」 我感到雙臉緋紅,因著我的癡心,彈奏了這樣一隻曲子,只怕是被人看出了端倪,連忙添話道:「奴婢淺見,也只會這些,不比大人們,俱是名曲,原是上不得檯面的。」 豈料嬪宮卻笑著說道:「據我看來,閨中女子彈這樣的曲子才是真性情,這把琴就賞給鄭尚宮吧!」奇尚宮在嬪宮身後:「此琴名喚聞鶯,原是高麗名臣鄭夢周撫過的。」 我只覺得心裡一陣打鼓,是先祖爺爺撫過的,竟然在這樣的場合下回到了我的手中,不禁感激涕零,緊緊伏謝於地。離開東宮的宮道上,只覺身後一陣腳步聲:「鄭尚宮娘娘,請留步。」 方駐了腳步,緩緩轉回身:「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金三少爺滿眼歉意,他略低了頭,儘量保持與我平視,這令我感到很貼切、很平等,鮮少有男子會這樣體恤一個女子,即便是善解如永安大君,亦不會如此。 他抽動了嘴,從袖中掏出那條銀十字架項鍊:「曾受鄭尚宮娘娘的恩惠,我的夫人讓我把這個送給娘娘,作為答謝,大恩不言謝,來日必回報娘娘。」 我有些許遲疑,但見他深潭般的雙眸,如此真誠,方接過了:「也願大人與夫人情深意長,是為長相思。」金三少爺的雙眸在透過一絲笑意之後,緩緩說道:「娘娘的琴聲,很能動人心弦,亦是出神入化。」 被才子欣賞,是令人愉悅的。我笑容明朗:「真是獻醜了,如何能與夫人相媲美,還請大人不要見笑。」他微微邁著步子,邊走邊說:「內人彈琴的技法與娘娘有些不同呢,娘娘是清越之音,猶如手沏的清茶。而內子,則琴聲幽遠,如靜水深流。」 他的眉目之間隱隱含著愁緒,深潭般的雙眸,飄過一縷霧氣:「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頓了頓,他的眼底又升起一抹笑意:「娘娘的琴聲娓娓道來,想必心中已有期許。」 我的唇齒之間,輕輕飄過一聲:「是心不由己,還望您……」他依舊是低頭含笑望著我:「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管是劫是緣。」 望著金三少爺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感歎道:不管是劫是緣,弦月真是一個幸運而幸福的女人。 52 一座寂寂的院落裡,梧桐樹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嬤嬤扶著一個越羅小袖新香茜,薄籠金釧的女子,老嬤嬤衰老的聲音:「小姐,一會兒大人就會回來了。」 那女子一襲黑衣與無盡的黑夜連成一闕。天邊一彎新月,依稀可見一張如月色般晶瑩的臉。她抖了抖衣袖,獨自走到大門:「他說去不了多時,不過片刻功夫就回來了。」 身後的老嬤嬤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她身後,拿了一件披風輕輕搭在女子秀美的身上,那女子繡衫斜掩,時將纖手勻紅臉,軟拈金靨。 老嬤嬤輕撫著女子膩鬢雲染:「自小姐認識了大人之後,愈發愛笑了。」 「好香,」那女子循著漸濃的香氣拉開大門,黑暗中一團月白移來,女子伸手抱了個滿懷:「菖蒲的香氣真是迷人。」說罷,女子輕盈的身體被來人抱起,那女子埋首在男子寬闊的臂彎裡。濃郁的香氣裡,男子朗朗而語:「夫人,等久了吧!」 女子伏在男子的肩頭,緊緊貼著男子的頸項:「相公,我等你,就是等你。」 男子加大步伐,抱著女子邁入草庵,女子手一松,身後落滿了一地的菖蒲。 他熱烈而有力地攬過女子。兩人十指相扣,男子情深地輕吻著女子的髮際,女子緊緊貼著男子的胸膛吟道:「不離不棄,」男子亦呢喃道:「莫失莫忘。」 夜,方陷入沉靜。 晚風拂過,梧桐葉沙沙作響,兼雜著老嬤嬤的歎息聲:「這是怎樣的一段孽緣。」 她的思緒回到了十年前,那個蕭瑟的夜晚。 左相文允國被政敵彈閡,下賜死藥。家門妻小無一倖免,夫人懸樑自盡,男子流配為官奴,女眷皆沒籍為官婢。她是文府服侍小姐的乳母,按律她與小姐皆應沒入官衙為汲水婢,只因小姐生得不俗,為行首所看上,應是逼著學習琴棋書畫,要培養其成為官伎。士大夫家的小姐淪為妓女,即使年幼的小姐,亦深引為恥,以死相爭。 行首使盡了各種惡毒卑鄙的手段,掐、打、拿針刺手指,皆不能逼小姐就範,便將小姐鎖在黑屋子裡,七天七夜不給水、不給飯,任其自生自滅。她在門外拍著、哭喊著、勸慰著:「小姐,你若是死了,大人和夫人的大仇,誰將來報?」興許是天大的仇恨支撐著,小姐微弱的聲音要討水喝。自離開黑屋後,小姐再不抗拒成為妓女。 而幕後主使這一切的,讓位及人臣的文相一家慘遭如此變故的,正是男子家族為其新娶的新婚妻子之父祖一手策劃的。 第六章 厚積而薄發 53 天邊的夕陽只殘餘一道灰黃的光芒,無名的鳥兒捎著翅膀飛過宮道旁的密林,夜色漸濃,天空漸漸飄起了雨,一到深夜,我的心就會莫名緊張,宮廷的夜晚,總與陰謀相契。因為著了道,也吃過虧,此刻會比白日裡要謹慎十分。 即使懷抱著先祖爺爺撫弄過的名琴,也不能讓我安心,推門突然被拉開,我慌忙罩上琴套。見細密的夜雨裡,失魂落魄地站著高尚宮。她的衣衫濕盡,釵散發亂,臉上分不清是淚是雨,我倒是抽了口涼氣,連忙拉她進來。 打開壁門,取出棉巾給她擦身子,又拿出一套乾淨的衣衫給她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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